“你太失态了,奚午蔓小姐。”楼盛说。
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站在窗台的奚午蔓一番,颇失望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路过床尾时,不忘抓起被他扔在那里的速写本。
奚午蔓看着门被重重带上,不自觉又开始抠伤未痊愈的食指。
消失就好了。
奚午蔓想。
楼盛消失就好了,吕树消失就好了,奚午承消失就好了,奚耀航消失就好了,三爷爷消失就好了,这狗屁世界消失就好了。
思想越发极端,耳边的嗡鸣刺得她的太阳穴突突地疼。
她突一下意识到——
是的,已有的矛盾,不会因你的沉默就消失不见。
是的。那所谓美德,是枷锁,当你面对不具有美德的人。
屋内那令奚午蔓恶心的气味还未消散,吕树一进屋,就嗅到异常。
再联想到刚才楼盛先生的满面春风,吕树意识到不妙。
这算是失职。吕树知道。
被奚午承知道的话,下场会很惨。吕树清楚。
她什么也没说,随便找了个借口,为奚午蔓换了床单被套。
她没叫奚午蔓进屋,默默递了厚厚的外套给她。
等屋里的气味散去,她也没强行关掉奚午蔓的窗,只叮嘱奚午蔓注意保暖。
这个夜晚,静得诡异。
吕树彻夜难眠。
与其说是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不如说是担心事情被奚午承通过其他渠道晓得,吕树主动打电话给奚午承,言明自己的失职。
“知道了。”奚午承只云淡风轻地答了这么一句。
吕树胆战心惊。
奚午蔓注意到吕树总是魂不守舍,只当她是太苦太累。
自落水以来,就总有人大老远跑来探望。
吕树整天准备饮品、点心及偶尔一些客人点名需要的东西,然后洗洗刷刷、打扫卫生。
想想就够累。
晴朗的下午,吕树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挨着壁炉。
奚午蔓收拾好心情,准备出门写生,见状,为吕树盖了条羊羔绒毯,悄悄地开门、关门。
穿过热闹的街区,一路往西,那片荒芜,是意欲独处者的风水宝地。
奚午蔓张开可折叠便携小椅子,拉拉帽子遮住耳朵,拉拉围巾裹住脸颊,戴好手套、防风镜,把长柄伞靠在椅边。
然后摊开速写本,用炭笔描摹眼前的景色。
她注意到风来的方向。
树枝顺风弯了腰,杂草低吟。
这地方只适合冬季独自一人待,除非想成为野兽的食物。
这里物种丰富。托皇家动物保护协会的福。
即使是冬季,也难保没有——
突然什么东西撞了她的后背,奚午蔓一个哆嗦,笔尖的划下重重一道突兀的黑。
“小蔓蔓。”女人很是热情,“晚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烧烤?”
奚午蔓看清女人的脸,记起前几天见过她。
钟鸣鸣。
奚午蔓还没来得及拒绝,钟鸣鸣已替她做了决定:“晚上跟我们一起烧烤吧。”
“你会一直在这儿吗?我们就在那边。”钟鸣鸣指了东侧一片树林。
“我们等会儿来接你。”钟鸣鸣又说。
其实要拒绝,完全可以说“不”,只是想到疲倦的吕树,奚午蔓希望她能好好休息。
邀请成功的钟鸣鸣高高兴兴,往东跑去。
云层渐厚,遮住了太阳,大半个下午都是阴天。
天色渐暗,西边却出现夕阳。
太阳很快落下山头,西空残云的色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厚重。
夜晚清朗,繁星满天。
学生们欢声笑语,言辞不乏幽默。
那还是一个完整的团体,没有也不会因谁的缺席而有缺憾。
奚午蔓只拿了长柄伞,随身带的椅子等工具都由同行的热心同学分担。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烧烤?烤什么?”有个男生说,“大白菜烤馒头?肉都没有,烧烤多没意思。”
“村里那么多鸡鸭鹅,还有鱼。”另一个男生说,“又不是买不到。”
“你不知道前几天村里好多农民的家禽和鱼都被偷啦?上哪买去?”
“又不是全部被偷了,总能买得到。大不了咱们开车进省城一趟。”
“你们一天天的,瞎操什么心呢?”钟鸣鸣打断几人的对话,“姐姐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管去就行。”
烧烤地点在A大的师生们住的那栋五层楼民宿的院子。
奚午蔓等人到的时候,院子里围坐着三个女生,有几张凳子空着,是留给后来者。
烧烤架已经支起,火焰高高升起。
鸡鸭鹅鱼,花钱在当地一家农户里买的活物,农户杀掉并处理好羽毛、鳞片及内脏,干干净净地给客户。
民宿的工作人员很贴心地为他们送来火盆、煤炭和干木柴。
男生们忙前忙后,把所有的活都揽下了,奚午蔓无事可做,只能坐在凳子上烤火,听A大的学子们嘻嘻哈哈,谈天说地。
奚午蔓陌生的融洽,令她陷入沉思。
院中很快飘起烤肉的香味,奚午蔓闻着反胃。
这气味吸引来一大群人,有A大的同学,有民宿的工作人员。
噢,还有村里人家养的小猫猫和狗狗。
A大的同学很自然地端了凳子,围坐到火边,并盛情邀请围观的当地人,当地人都很腼腆地笑着,摆摆手拒绝,像是为了表现决心,转身朝四面散开。
猫狗们毫不客气,围着众人打转。它们的原则是:哪里有骨肉,就往哪里走。
提着凳子加入的人不知不觉多了起来,两位教授被嬉笑吸引,很愉快地加入。
原先买的食材完全不够,两个男生和两个女生又跑去买更多食材。
他们空手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当地农人,农人手中提着很多食材。
农人很高兴地为他们摆好食材,与秦观说了几句话,就乐呵呵地往自家回。
秦观同庞嗣瓀很快商量,决定为今晚的食材买单。
教授买单这话一出,瞬间高涨了大家的情绪。
已经付过钱的学生们毫不客气,争先恐后地拿出收款码,摆到教授跟前。
本只七个人的心血来潮,成了二十余人的山顶派对。
原本的小火盆换成更大的火盆,大家围坐火边,合唱、喝酒、舞蹈。
有才艺的同学纷纷献上才艺,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
奚午蔓在吃药,不能喝酒,同学们鲜榨了橙汁,热乎乎的,为她,为在生理期的女生,为想喝橙汁的男生。
实在高兴,连鲜少沾酒的庞嗣瓀教授都喝下一杯热啤,作诗一首。
教授起了头,大家轮流拈韵作诗,作不出就罚酒。
奚午蔓自知诗学素养不行,主动退出,也没人为难她这个归国没多长时间的人。
这场派对一直持续到深夜,人群闹哄哄地散场,留七八个学生收拾残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