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117年，暮雨之城，下七区。雨，是下城区永恒的背景音。不是那种诗意的朦胧细雨，而是裹挟着工业废料和劣质灵能粉尘的酸雨，带着一股铁锈和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无情地冲刷着锈迹斑斑的管道、斑驳脱落的墙皮，以及坑洼积水的路面。

林墨蜷缩在一处勉强能避雨的废弃广告牌支架下，身上那件印着模糊褪色“迅捷维修”字样的灰色连体工作服早已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粘腻的寒意。雨水顺着他不甚服帖的黑发流下，滑过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最终滴落在他紧抱着的破旧工具箱上。

工具箱是金属的，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底下暗沉的底色。里面装着他吃饭的家伙：几把绝缘性还算良好的二手螺丝刀、一个能量反应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便携式灵能探针、几卷廉价的灵能导丝、一小盒成分可疑但勉强能用的绝缘凝胶，以及最重要的——几块颜色暗淡、表面布满裂纹和焦痕的废弃魔晶。

这些“废晶”，是上城区和中城区那些光鲜亮丽的灵能设备更新换代后淘汰下来的垃圾，蕴含的灵能微乎其微，且极其不稳定，充斥着各种杂质和“术式残渣”。但对于林墨这样的下城区“废晶维修工”来说，它们就是赖以生存的“微光”。他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天赋和从黑市旧书摊淘来的、残缺不全的基础术式手册，小心翼翼地引导、拼凑、粘合这点微光，让下城区那些同样破旧、随时可能罢工的公共照明、简易净水器、老式通讯终端……苟延残喘下去。

今天的活儿格外不顺利。他刚刚试图维修的是“黑鼠巷”社区那盏年久失修的老旧灵能路灯。那路灯的光晕比萤火虫亮不了多少，还忽明忽暗，随时会彻底熄灭。下七区的夜晚，没有光的地方，就是滋生罪恶的温床。居民们凑了点微薄的报酬，找到了林墨。

他拆开灯罩，里面那块巴掌大的、标准制式的“磐石I型”民用魔晶，核心处的微光几乎散尽，只剩下边缘一丝丝游移不定的、病态的绿色。更糟的是，连接魔晶的几根基础导路明显老化，灵能传输效率低得可怜。

“啧，核心灵纹几乎溃散了……导路也脆得像饼干渣……”林墨低声咒骂了一句，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灌进去，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小心翼翼地用探针触碰魔晶表面，指尖传来微弱而紊乱的刺痛感——那是残存灵能和不稳定术式残渣的反馈。

他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他天赋不高，灵能亲和力评级是惨不忍睹的“丁下”，按标准路径，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正式的“构装师”或“术式工程师”。但他有一点别人没有的——或者说，是被生活逼出来的——对“废晶”中那些混乱、微弱、驳杂灵能的特殊感知力。他能“听”到那些破碎灵纹的低语，能模糊地“感觉”到杂质流动的轨迹，虽然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混杂着灰白与淡蓝的光晕，这是他的“维修灵能”，驳杂、微弱，和他维修的对象一样不入流。他将这丝灵能小心翼翼地注入探针，像最精密的绣花，引导着探针尖端的能量，试图去抚平魔晶内部几处最关键的、即将断裂的灵纹节点，同时用绝缘凝胶小心地加固那些老化的导路连接点。

汗水混着雨水从他额头滑落。每一次操作都像是在布满裂纹的薄冰上行走。魔晶内部那些混乱的术式残渣像暴躁的沙丁鱼群，稍有不慎就会引发连锁崩溃，让这块本就濒死的魔晶彻底变成一块毫无价值的黑石头，甚至可能小范围爆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林墨的指尖因为长时间的高度集中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就在他感觉快要完成最后一个关键节点的修补，魔晶核心那丝微弱的绿光似乎要稳定下来的时候——

“嘀呜——嘀呜——！”

刺耳、单调、毫无情感可言的警报声穿透雨幕，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两道冰冷、惨白的光柱粗暴地撕开雨夜的黑暗，精准地笼罩在林墨和他身前的路灯维修现场。

林墨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僵硬地抬起头。

雨水中，一个约两米高的、流线型的金属造物悬浮在离地半米处。它通体覆盖着哑光的深灰色装甲，棱角分明，散发着冰冷的工业气息。底盘下方没有轮子，只有微弱的蓝色灵能光焰稳定地喷吐着，隔绝了肮脏的地面积水。机体正面，一个闪烁着猩红光芒的复合传感器阵列正锁定着林墨，如同毒蛇的眼睛。在它宽阔的肩部装甲上，喷印着一个醒目的、由齿轮环绕闪电组成的徽记——魔能统一联合体（魔联体）的标志。徽记下方，则是更小的、却更具威慑力的字样：**魔能管理局-治安巡逻型构装体，编号KD-07**。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从构装体胸部的扩音器中传出，盖过了雨声，毫无起伏，却字字诛心：

**“检测到未授权灵能操作。检测到非法维修行为。检测到高危废弃魔晶处理不当。依据《新纪元都市群灵能安全管制条例》第7章第31条、第9章第5条、及《下城区能源管理补充细则》第3条，现对你处以现场罚没工具及非法所得，并开具罚单。”**

构装体侧面装甲滑开，伸出一只灵活的机械臂，末端闪烁着微光，毫不客气地抓向林墨放在一旁的工具箱，以及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居民预付的那几张皱巴巴、沾着水渍的劣质信用点纸钞——那是他接下来几天的饭钱和房租。

“不！等等！”林墨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想护住工具箱，那是他唯一的生计来源！冰冷的机械臂轻松地格开他无力的手臂，巨大的力量差距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进浑浊的积水里。工具箱和那几张可怜的钞票被机械臂稳稳抓住，缩回了构装体内部。

“滋——”另一只机械臂伸出，末端探出一支细小的喷头，对着林墨刚才维修的路灯以及他本人，喷出了一股带着消毒水气味的雾剂。

**“污染标记已喷涂。罚单生成中。”**

构装体正面的传感器下方，一道微光投射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迅速形成一张清晰的、散发着微光的虚拟罚单。上面的数字让林墨瞬间感到窒息：

**处罚事项：非法灵能操作、无证高危维修、污染区域未报备**

**罚没物品：工具箱（1）、非法所得（信用点：35）**

**罚款金额：信用点 2500**

**缴纳期限：72标准时**

**逾期后果：信用评级下调至‘黑铁’，强制社区劳动，拘捕。**

2500信用点！林墨眼前一黑。他拼死拼活干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攒不下500点！这简直是天文数字！逾期后果更是直接把他打入地狱底层！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脸上，混合着屈辱、愤怒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他死死盯着那张悬浮的、发光的罚单，看着KD-07那猩红的“眼睛”，看着它肩部那个代表着无上权威的魔联体徽章。冰冷的金属，冰冷的程序，冰冷的规则，构成了一座无形却沉重无比的大山，压得他这个下城区的“蝼蚁”喘不过气。

“为…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只是…只是想修好一盏灯！黑鼠巷的人晚上需要光！”

构装体的传感器红光微微闪烁，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没有丝毫解释的意图，只有不容置疑的执行：

**“申诉请在期限内向魔能管理局下七区第3分局提交。重复：罚款金额2500信用点，缴纳期限72标准时。KD-07巡逻任务继续。”**

说完，悬浮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惨白的光柱移开，KD-07庞大的身躯灵巧地转向，无视了僵立在雨中的林墨，平稳地滑入更深的雨夜黑暗之中，只留下刺耳的警报声在雨幕中渐渐远去。

雨，更大了。

林墨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泥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工具箱没了，刚到手、还没焐热的饭钱也没了，换来的是2500点足以压垮他脊梁的巨额罚单和那个散发着消毒水味的“污染标记”。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沾满污泥的手上。雨水顺着指尖滴落。就在这极致的冰冷和绝望中，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工具箱被夺走前，他下意识从里面抓出来、紧紧攥在手心的一样东西——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颜色浑浊如同劣质玻璃、边缘极其锋利的魔晶碎片。这是他今天在一个废弃处理厂的垃圾堆深处偶然发现的，它异常冰冷，重量也比同体积的废晶重得多，而且探针对其毫无反应，像一块死物。他本想有空再研究一下，就随手塞在了工具箱最角落。

此刻，这块不起眼的碎片，正紧紧地硌着他的掌心，传来一种奇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脉动？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种极低频的、冰冷而深邃的“嗡鸣”，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仿佛来自亘古的星空。它无视了林墨指尖的冰冷和麻木，无视了他心中的绝望和愤怒，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将自己的存在感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在这片绝望的雨夜，在这被魔联体构装体无情碾压的时刻，这块神秘的碎片，像一颗落入死水潭的顽石，激起了第一圈微不可查、却预示着剧变的涟漪。

林墨缓缓摊开手掌，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那块浑浊的碎片。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它，绝望的深渊边缘，一种名为“铤而走险”的疯狂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开始缠绕上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