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万字| 连载| 2025-07-13 18:26 更新
民国五年,洪宪元年,清明子时。
袁世凯称帝的消息如毒瘴般在神州蔓延,江南虽有运河润泽,却也被这逆天改制的阴霾笼罩得死气沉沉。
茅山乾元观三清殿内,七星醮仪正为动荡国运祈福。
茅承霄,观中翘楚,青袍拂过烛台,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一声如裂帛般的爆响撕碎了醮仪的肃穆。
开阳灯焰如被无形巨手狠狠攥灭,灯芯崩碎!
惨白光芒炸开的瞬间,铜钱剑出鞘的清鸣已在殿内森然回响——
七盏千年传承、刻满符文的青铜古灯,在举国倒行逆施之际,竟诡异逐一熄灭……
清明惊变
中华民国五年,洪宪元年,清明子时。
袁世凯称帝的消息,正无声无息地侵蚀着神州大地。连江南这片被运河滋养的富庶之地,也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气里。
茅山,乾元观,三清殿。
烛火煌煌,数百支小儿手臂般粗细的红烛插满青铜烛台上,将大殿映照的如同白昼。异香浓郁,混合着名贵香料的药味,沉重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高达两丈的三清神像,宝相庄严,漠然俯视着下方一场关乎于国运的宏大醮仪——北斗禳灾祈福醮仪!
七盏刻满上古符文的青铜古灯,按北斗方位供奉,正是这醮仪的核心,茅山镇教重器!今夜,汇聚道门精英,只为在袁世凯窃国称帝,山河气运蹦乱的当口,强行为中华续上一线生机!
法坛中央,乾元观掌门玄机子真人,紫袍玉冠,须发如霜。他双手掐着繁复的“天罡北斗伏魔决”,指尖隐隐透着温玉般的光晕。口中晦涩咒文如金铁交鸣,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紫袍鼓荡,仿佛真从九天之上扯下了磅礴星辰之力!
“…魁靥魓魒星君垂光…急急如律令!”玄机子一声清叱,声如鹤唳,裂石穿云!
嗡——!
七盏古灯应声爆发出刺目光华!青白火焰核心跳跃着金红光芒,尺许高的火苗猛然窜起!一股磅礴浩然的生气瞬间席卷大殿,所有烛火为之一静,继而笔直燃烧!殿中数百道士只觉四肢百骸暖流涌动,沉疴尽去!
“引星灌顶”!成了!接引北斗星力,调和乾坤,镇压地脉!
醮仪已持续近六个时辰,人人面色凝重,法力消耗巨大。唯有法坛上的玄机子,罡步沉稳,手印翻飞如电,依旧如定海神针。
法坛下首,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袍道士,身形挺拔如新竹。他便是玄机子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茅承霄!他同样掐着辅助印决,丹田内初成的道家真元竭力呼应着星力流转。年轻的心跳的飞快,初次参与如此关乎国运的大醮,又在核心阵位辅助恩师,压力与激动几乎要破胸而出。
大殿静的可怕,落针可闻。数百道目光死死落在玄机子身上,每一次印决变幻都牵动所有人的呼吸。
千钧一发!
来了!
一丝极其轻微,湿冷粘腻的“嗤”声,如同毒蛇的信子,突兀地钻进茅承霄的耳中!
他的“先天灵觉”猛地一跳!一股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声音源头——开阳位!象征“武曲星”的那盏古灯!
灯油明明还有三成!但那青白火焰,却像是被一只来自九幽的无形的冰冷巨手,骤然狠狠攥住!
茅承霄瞳孔骤缩!
“噗!”
一声如同心脏被捏爆的闷响!
开阳灯火焰瞬间熄灭!连带着那千年“星辉草”捻成的灯芯,凭空爆散成虚无!只余下灯盏中心一点青黑余烬,袅袅散着几乎看不见的残烟。
第一盏,开阳灯,灭!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烛火燃烧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道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法坛上,玄机子的禹步猛地一滞,捻诀的十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如鹰爪!
茅承霄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冰手攥住,狠狠向下沉去!那股源于灵觉的悚然感,冰冷彻骨,瞬间淹没了他!
“稳心!持法!”玄机子嘶哑却如惊雷的声音炸响,强行压下大殿的恐慌。他手印疾变,脚下重重踏在离宫之位,指尖金光暴涨,一股更庞大的力量被强行引下,指向“文曲星”天璇位古灯!
“天璇文曲,正光明耀照人魂…敕令!”
咒语刚出!
“嗖——!”
一声尖利到让人牙酸的锋鸣撕裂死寂!
目标——摇光位!“破军星”灯!
那盏原本沉凝刚猛的金红火焰,在咒音响起的刹那,猛地收缩成一点刺目欲盲的白!亮度瞬间暴涨数十倍,如同微缩的太阳在青铜灯盏中点燃!
所有人下意识闭眼侧头!
强光只持续了万分之一瞬!
“轰隆——!!!”
并非雷霆,却是在封闭大殿内炸开的恐怖闷响!摇光位被惨白到扭曲空间的强光吞噬!
光芒散去!青铜灯盏空空如也!更恐怖的是,灯台内部镌刻的上古八卦符文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诡异的焦糊青烟丝丝溢出!
第二盏,摇光,爆裂!灭!
“啊——!”后排一个道童在无声的灵魂冲击下,白眼一翻,口鼻渗血瘫软下去。恐慌如同瘟疫,瞬间炸开!
“灯炸了!”“邪物!必是邪物!”“完了!七星灯阵完了!”“国运……断了吗?!”绝望的私语如同毒雾蔓延。
玄机子脸色铁青!这根本不是意外!是赤裸裸的、带着亵渎恶意的毁灭!他能感觉到一股庞大阴冷的邪力,正疯狂撕扯着本就脆弱的天地气机!
“闭口!凝神!护本灯!”玄机子须发皆张,紫袍鼓荡欲裂!一声断喝如晨钟暮鼓,强行压下骚乱!手印翻飞更快,残影重重,试图从天枢灯引渡星力稳住残阵!
就在这震怒断喝压住大殿的瞬间!
毫无征兆!毫无声响!
玄机子眼皮底下——第三盏,玉衡灯!“廉贞星”,主平衡!
那青白带金的灯焰,如同被无形的极寒瞬间冻结!然后……肉眼可见地萎缩、干瘪!仿佛灯芯蕴含的生机被瞬间抽干、剥夺了燃烧的权利!
尺许…半尺…豆大一点火星…向内一缩,彻底湮灭!
第三盏,玉衡,灭!如同被无形巨口吞噬!
三灯连灭!关键的辅弼之星!
“呃!”法坛上,玄机子身形剧震,一口逆血涌到喉头!他脸色由青转紫,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出犹如受伤猛兽般的闷吼!脚下禹步一顿,楠木法坛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悲鸣!
茅承霄目眦欲裂!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猛地一拍膝盖,好似青竹般弹身而起!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视全场!他的灵觉前所未有的敏锐,如同无形的触手,疯狂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常且带着恶意的能量波动!
目标不是灯!是气!是维系灯阵运转的北斗星力与天地元气!那股恶力在毁灯的同时,正疯狂搅乱、污染这片区域!
目光如电,射向阵眼——主灯天枢!“贪狼星”!
果然!那盏覆盖着密密麻麻上古符文的古灯,灯焰已从明亮的红晕,变成了极其黯淡、随时会熄灭的惨白!更可怕的是,一股幽蓝正迅速侵蚀着那点微光!
“师父!天枢…!”
嘶吼未落!
第四盏灭!天权位!“文曲辅弼”!
无声无息!仿佛被一道冷漠的目光扫过!青铜灯盏猛地一震!
“嘣!”
灯芯内部瞬间布满无数枯朽裂纹!如同被无形岁月侵蚀千年!无声无息化作一撮灰色粉末,簌簌飘落冰冷的灯油里。
第四盏,天权,灭!
“哇啊——!”后排又一声崩溃的惨叫。绝望的阴云彻底覆盖大殿!
紧接着!
第五盏——天玑位!“禄存星”!
灯焰猛地挣扎上窜,似要爆发生命最后的火光!
仅一息!
“嗤啦——!”如同烧红的烙铁被投入冰水!火焰瞬间熄灭!一股刺骨的阴寒气息从熄灭的灯盏中喷涌而出!
第五盏,天玑,灭!
死寂!空气凝固成冰,沉重得压垮脊梁。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所有目光,带着最后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死死聚焦在最后一盏辅灯——
天璇位!“文曲星”!
法坛上,玄机子身躯剧烈颤抖,手印几乎变形。一缕鲜红刺目的血丝,终于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滑落,滴在紫金法袍上,洇开一片猩红。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钉子,死死钉在那摇曳的、微弱的天璇灯焰上!
微弱的火光,映照着数百张死灰般的面孔。
一秒…两秒…三秒…
似乎…稳住了?
就在这死寂紧绷到心脏停跳的瞬间!
茅承霄的“先天灵觉”再次疯狂示警!一股极其细微、淡雅到极致却又带着不祥凋零意味的…清冷幽香!一丝淡到几乎不存在的…樱花冷香!
香气一闪而逝!
紧接着——
最后那盏摇摇欲坠的天璇灯,在数百道绝望目光的注视下,灯芯顶端那点微弱火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指,带着轻蔑和冷酷,轻轻一捻。
灭了。
第六盏,天璇,灭!
“噗——!”
玄机子身体如遭重锤,再也无法压制,一口滚烫的心头逆血狂喷而出!血莲般在法坛前的地面炸开!
“师父!!!”茅承霄目眦尽裂,悲愤怒吼冲破喉咙!所有的恐惧、责任、怒火瞬间化作滚烫的力量!他身形化作一道青影,不顾一切扑向法坛!
“啊——!”“完了!全完了!”“六盏!六盏都灭了!”“气运断了!大夏倾覆了啊!”大殿彻底炸锅!理智崩溃!道士们哭号着、推搡着、踩踏着,如同无头苍蝇般涌向殿门,只想逃离这巨大的棺椁!几位老道面如金纸,勉强结印自保,却无力回天。
法坛下,仅存那盏作为阵眼枢纽的天枢灯,灯焰已化作诡异的幽蓝,缩小到指头粗细,却依旧顽强地…抖动着!如同风暴中最后一点微弱的鬼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顽强与不祥!
六灯尽灭,唯余天枢幽火,摇曳于血泊之畔!
“肃静!!!”
一个意想不到的、带着巨大“悲痛”和惊惶的洪钟吼声,强行插入了鼎沸的绝望!
声音来自殿内右侧!是那个平日里一团和气、逢人便笑、穿着藏青道袍的肥胖执事长老——杨万福!
此刻,杨万福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圆胖的脸上只剩下天塌般的“惊惶”和“悲痛”!他动作快得与体型不符,连滚带爬地扑向那盏幽蓝摇曳的天枢灯!
“天枢灯!魁星垂怜!万不能灭!万不能灭啊!”他声嘶力竭,圆脸上汗水涔涔,肌肉扭曲,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虔诚。颤抖的手指伸出,似乎想用自身元气甚至精血去护持那点幽蓝火苗!
就在他扑到灯座前,宽大的道袍袖子带起呼呼风声拂过青铜基座的瞬间——
站在法坛边缘的茅承霄,角度正好!他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杨万福抬起的左臂内侧!
青色道袍内衬袖口!一道寸许长短、极其微小却异常整齐的撕裂口!像是被某种极其尖锐、细如发丝的东西瞬间钩划所致!
同时,随着杨万福袖风带起,一股极其微弱、淡雅中带着樱花凋零冷香的异样气味——与刚才天璇灯熄灭前一模一样的气味!——再次钻入茅承霄的鼻腔!
轰!
茅承霄的心脏如同瞬间被浸入万载玄冰!一个冰冷刺骨、带着巨大背叛感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灵魂!
不是意外!更非天劫!是人祸!是破坏!杨师叔…他?!
巨大的冲击让他僵在原地,连扑向师父的动作都忘了。
“咳…咳咳!”法坛上,玄机子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又呛咳出几缕鲜血。但他那双锐利如电的眼睛,却带着千钧重量,缓缓扫过混乱的殿宇。在杨万福那带着哭腔、惊惶的嘶吼和“舍命”扑向天枢灯的举动下,混乱的人群竟被硬生生遏制住了。哭喊奔逃的弟子僵在原地,只剩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
玄机子的目光,极其缓慢,如同淬火的寒冰,从瘫软的弟子脸上移开,掠过匍匐在天枢灯座旁、圆胖脸上涕泪横流、袍袖却在灯座边缘可疑地微微颤抖的杨万福。
最终,这目光如同实质的烙铁,死死地、钉在了法坛下首——那个脸色青白交错、眼中交织着巨大震惊与冰冷明悟的青袍青年身上!
承霄!
玄机子抬起染血的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沾着他嘴角殷红的血迹,极其缓慢、带着千钧重担般的颤抖,指向他自己脚下的法坛地面!
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重重地、艰难地——向下按去!
手势清晰无比,命令直贯灵魂:
“你…替为师…镇守此地!守住法坛!守住天枢灯!寸步…不离!!”
做完这个动作,玄机子身形猛地一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尽,灰败如枯木。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那佝偻却不肯弯曲的脊梁。紫袍大袖沾染着点点刺目猩红,被他决然一甩!
一步!一步!沉重、踉跄,却又异常沉稳地走下法坛。楠木台阶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紫袍背影,如同一柄折断却宁折不弯的残剑,缓缓没入三清殿后方、供奉三茅真君、平日禁地般的后殿静室。
嘎吱——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冰冷的死寂如同实质,比殿外的山风更寒、更沉,死死压垮着每个人的肩膀。数百道目光——惊恐的、茫然的、绝望的、带着最后一丝复杂希冀的——如同聚光灯,齐刷刷地聚焦在法坛之下!
青布道袍的青年道士,茅承霄,迎着这足以压垮山岳的目光,挺直了他修长如竹的脊梁。他一步踏出,身影坚定地笼罩在法坛前那片血泊与幽光交织的区域。
夜风不知从何处钻入,吹动他青布道袍的衣摆,猎猎作响,如同战旗初扬!
法坛之上,七绝其六,仅余一盏幽蓝孤灯,在青铜古盏中诡异地摇曳着,明明黯淡如风中残烛,却又透着一股妖邪般的坚韧。
灯焰之下,是他修长挺拔、沉默如山、独自扛起这滔天巨浪与如山重责的——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