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前，天上的星星还不像如今这般遥远。

那时人们除了日常修行所用的灵气外，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调动星辰的力量，发挥出一些神异的作用，也因此出现了许多能借助星力的阵法以及典籍。

此时，在无垠的天空上，一座绵延数百里的大阵横亘其中，周围微弱的星力被大阵吸收聚集，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将一个渺小的人影束缚在中央。

徐临渊位于束缚之中，四肢已经难以动弹。

按理说他如今入圣的躯体已经万法不侵、无垢无尘，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热流从额头上留下，接着鲜红的液体就糊住了他的右眼，他努力睁开眼睛，视野中看到的都变成了暗沉的红色。

这并不是血液给瞳孔染了颜色。

徐临渊明白，这证明他已经油尽灯枯了，浑身的灵气都已经耗尽，圣躯承受了太多攻伐也濒临崩溃，只有三魂中的元魂还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不断调用命魂中的寿数修补外部残破的灵魂。

但是也该结束了。

徐临渊抬起头，看向围攻自己的七人中的领头者，呲出了一口白牙。

许夜此时也在看着他，看到徐临渊抬头看来，他鼓动灵气，外袍与长发在灵气的吹动下来回翻飞，显现出仙风道骨的样子，与阵中狼狈的身影形成对比。

“徐临渊，你可知罪！”他手执金吾，宛若天神，宣下审判。

“知罪。”徐临渊的声音中正平和，丝毫听不出身受重伤。

就在昨天，他屠灭了宛西郑氏满门两万多人，无论老幼妇孺。血液流入了宛西湖中，将整个湖水都染成了红色。

虽是为了报自己的灭门之仇，但他也确实杀了上万手未染血的无辜之人，算得上恶贯满盈。

为了复仇，他可以容许自己拿起屠刀，化身修罗，但同时双手沾满鲜血的他也理应受到审判。

人们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他如今在世间孤身一人，既已报得血海深仇，便再无什么执念，仇怨到他这也算是完美结束了。

“但是，你许夜数千年来伙同宛西郑氏草菅人命、为祸世间，不知干了多少奸淫掳掠、倒卖人口的勾当，用得来的不义之财才走到如今的地位，你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如今弦玉尊者如日中天，即将登临帝位，你干的那些龌龊事终究会暴露出来，你终究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徐临渊的声音平和，没有丝毫的歇斯底里。

许夜的面色也始终沉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我的是非对错自会由事实证明，而如今你屠杀万人已是板上钉钉，今日你必会死在这里。”说罢，他双手结印，整个大阵在灵力的催动下缓慢旋转，一株凝练的星光显现于高空，并逐渐聚集起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我明白，我一生作恶多端，活该坠入地狱。”徐临渊声音逐渐沙哑，已听不出来原本的声色，“我会在地狱里等你。”

话音刚落，星光从天而降，透过他的天灵盖直直穿入泥丸宫，将他的命魂直接贯穿。

这是能透过圣躯直接破坏命魂的招数。

已入圣境的人魂体融为一体，有诸多手段，极难被杀死，而这招虽然蓄力时间长，却可以直达命魂，命中便必死无疑。

徐临渊只看到一束璀璨的星光从天而降，透过了自己的所有防御直达眼前，接着世界都被这束星光占据。

目之所及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

但他好像并没有死。

徐临渊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混沌，很多事情逐渐从脑海中淡去，眨眼间好像经过了沧海桑田。

在白色的空间中，时间完全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千年还是万年，白光逐渐黯淡。如此，外界的信息才闯入徐临渊的脑海。

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紧接着被从无垠的虚空之中甩了出来。

周围一丝丝略微嘈杂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让他感觉现实世界离自己越来越近，最终将自己拉入其中。

白色的光芒散去，街道映入眼帘，瞬间，世界变得鲜活起来。

徐临渊微微发愣。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他重生了。

准确地来说，他又重生了。

。

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陆，被分为东西南北四域，每一域又有无数州府。

此时，在东域青州陶谷城的街道上，一个少年站在原地，心生感慨。

不过瞬间，徐临渊便已明白身在何处。

重新迈开步伐，他的眼睛扫过四周的商铺与小摊，感受着市井所独有的气息。

这里与他第一次重生的地方和时间一模一样，距离他的死亡已有数千年。若不是上一次重生带给他的印象太过于深刻，他可能已经忘记这是哪里了。

徐临渊记得他这个时候已在羽道宗修行三年，今日回家，刚刚进入城门。而他的家族徐家是这座陶谷城的实际管理者，严格来说，这座城市更像是他们家族的私产。

徐家人丁不多，他是家族中的二少爷。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徐临渊有些迷茫。

按理说他之前死得其所，死前心中也再无遗憾了。

像他这样重活了一世还重蹈覆辙，最终在阴影中蠕动苟活了数千年，为了复仇化身修罗的厉鬼，竟能获得上天再一次的垂怜，让他再活一世。

如果真的有天道，那这天道未免也太过眼瞎。

徐临渊整理着以前的记忆，试图回想出更多这个时期发生的事情。

上一次重生后他就发现，重生会让他忘记很多事情，这并非是记忆被强行损耗了，而更像是经历了无比漫长的时间，记忆已经自然消散。

白色空间中中感知到的片刻，实际上已经过了千年万年的时间。

环境骤变，以往不断迫近的压力突然消失，徐临渊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沿着街道向前，周围的街景一点点与记忆中深埋的场景重合，一些他早已忘记的事情也逐渐从脑海深处探出，就像时隔万年的乡愁从遥远时空中穿越而来，与漂泊异乡的游子在某一时刻轰然相撞。

在此刻，徐临渊突然有些想要落泪，他已经千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轻轻揉了揉鼻尖，将鼻子的酸胀感压下，徐临渊视线扫过街道的边角，脚步突然间停住。

墙角边的一个女孩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一个大约十岁左右岁的流浪儿，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少见。

她身上穿着有些脏旧但还算整齐，衣服鞋子都有，看不到什么明显的破洞。在徐临渊看她的时候，女孩也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女孩的眼神干净澄澈，像一片淡蓝色的湖面般波澜不惊，看起来稍微有些呆呆的。

她与徐临渊对视着，不见丝毫的胆怯与回避，眼神中也似乎没有任何杂念，反倒让徐临渊有些自惭形秽。

但这并不是让他停下的原因。

徐临渊向前几步，蹲在了小女孩面前。他还有些稚嫩的魂力在特殊的技巧下勉强离体而出，轻轻触碰在小女孩身上，一股刻在灵魂上的熟悉感让他早已古井无波的心都稍微有些激动。

竟是弦玉尊者！

真没想到未来大名鼎鼎的弦玉尊者竟是和自己同一城的小乞儿。

徐临渊的内心渐渐活络起来，若是现在与她结好善缘，未来的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更何况，自己与她也算有一些其他的渊源。

在上一世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弦玉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翘楚，惩奸除恶名扬四海，实力冠绝一代人。而他正在遭受害死全族的痛苦与煎熬，行事不择手段，在附近区域臭名昭著。

弦玉是领了讨伐他的任务来的，他们甫一交手，徐临渊便感受到了双方之间的差距，即便弦玉比他晚修炼几年，灵力的质量以及运用都让他叹为观止，不过十余回合，他就被禁锢在了地上。

不过不知为何，弦玉并没有立即杀他，而是用一种他当时难以理解的方法对他进行了搜魂。

正常搜魂以破坏灵魂为主要手段，被搜魂的人非死即痴，而弦玉却用妙到毫巅的控制力以魂力探入他的脑海中，将他的记忆一点点地从内心深处剥离出来。

在那一瞬间，徐临渊脑海中又复现出了家人被灭门的惨状。

害死家人的愧疚以及被他人搜魂的耻辱都在此时化作了愤怒，尤其在接触到弦玉仿佛包杂着同情的复杂目光时被彻底引爆。

瞬息之间，他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冲破了束缚，一剑将弦玉逼退，剑尖反复吞吐着妖异的红芒指向弦玉。

“我不需要谁的同情，要么在这里杀了我，要么就滚！”

......

犹豫良久，最终弦玉直接转身离去了。

后来，他们又因为机缘巧合遇到过几次，弦玉甚至隐晦地帮过他。

虽说他较为抗拒，但不得不说，这是在他上一世的数千年间收到过的少有的善意。

也因为那次魂力的接触，他才对弦玉的魂力如此熟悉，即便回到现在，只要用灵魂探知一下，便能认出弦玉。

——

话说当前，徐临渊伸出手摸了摸眼前女孩的头，女孩只是略微缩了缩脖子，继续用懵懂又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纯真的人是怎么安全地流浪到现在的。

徐临渊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微笑，展现出一个邻家大哥哥的形象，说出的话像是在拐卖小孩子:

“要不要跟哥哥走？”

女孩的眼神依旧疑惑：“去哪里？”声音软糯好听。

徐临渊解释道：“你如今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不若与我回家，我予你吃穿，还教你修炼，怎么样？”

女孩更疑惑了：“为什么？”

徐临渊见她并不排斥，轻轻将她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因为哥哥看出你是一个万年难遇的修炼奇才，将来一定会无敌于天下。哥哥现在保护你，这样等你长大后就能保护哥哥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询问女孩的意见，“你说好不好？”

女孩的表情明显生动起来，“真的吗？我以后会比哥哥还厉害吗？”

徐临渊年轻时天赋极高，意气风发，还是徐家次子，在这个城中应当是无人不知。

但女孩未来的确会超过他。

“那是自然。”

“那我要跟着哥哥修炼，将来无敌于天下，然后惩奸除恶，把坏人全都消灭。还要保护哥哥。”

徐临渊不由得轻笑，弦玉果然如前世一样嫉恶如仇。

只是恶人可杀，恶念却永远断绝不了，而有时候善恶只是出于一念之间。

他也不在意，轻轻拍了拍女孩身上的灰尘，然后将她抱起。这时徐临渊才想起，他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多岁的少年，抱着一个小女孩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于是他又将女孩放下，牵住她还算干净的小手。

“走，跟我走吧”

“那我要不要和饭馆的陈阿姨还有包子铺的张伯伯他们说一下。”小女孩抬起懵懂的眼神，似乎是看到徐临渊眼睛里的疑惑，她又解释道：“我以后可能不会去他们的店里帮忙了，他们可能会担心。”

听罢，徐临渊脑海里突然闯入了一些模糊的记忆，他想起城中的确有这么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小女孩，但具体细节记不清了。

徐临渊不再多想，轻轻摇头，“不必了，我们就在这座城中，若是你以后想，随时可以过来看他们，等回府我派人告知他们一下就行。”

说着，他拉起小女孩，往徐府的方向走去。

“对了，你有名字吗？”

毕竟弦玉只是她的尊号，还从未听说过将本名当做尊号的。

小女孩摇了摇头：“陈姨他们一般叫我丫丫，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徐临渊沉思了一会，“那以后就叫你渺渺吧，姓氏的话暂时跟我姓徐，等以后找到亲生父母再改回去。”

其实徐临渊也有私心，若是以后渺渺有了其他名字，依旧可以把这当做她的小名，叫起来丝毫不违和。

徐临渊清楚渺渺的真实身世，她其实是北境圣地前首席的独女，因为圣地内部派系纠纷才流落在外，父母也被刺杀死于非命。等她们一脉的一位老圣者从被困的秘境中脱离，她最终就会被迎回圣地，恢复自己的身份。

徐临渊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她现在还很懵懂，不谙世事。

“徐渺渺。”渺渺默念自己的名字，脸上明显又开心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