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万字| 连载| 2025-11-25 00:02 更新
醒来已是草木精怪,
本欲做那山中临溪孤独客,
偏偏大道多情,让我成了尘世剑侠风流仙。
清冷师姐、灵猿公主、外道圣女、西江女剑……
各位道侣,何不与我同游三界四洲?
斜月清冷,逡巡于流云之中,时隐时现。
溯溪的鳜鱼被漂流的碎枝裹挟,拍至岸边,在土里翻腾片刻,才重新逆流而去。
溪流向下经过几道瀑口,再蜿蜒十余里,折入一条小河,汇流处有一点渔火,浮沉间闪灭不定。
鳜鱼击水声渐行渐远,碎枝也消失在入河口的渔网中,李扶疏怔怔地望着这景色,一阵风拂过,他的身躯不由自主伏倒,扎进草丛里。
“我真的变成了一棵草?”
风力减弱,他随之直起身,看着溪流表面自己的倒影,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记忆中,他熬了一个星期夜反复修改自己的论文终稿,正打算定稿,导师忽然来电,沉痛地告诉他他的毕业论文被鸟吃了,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天旋地转,就此失去了意识。
作为一名植物学专业的学生,挺过了步步为营的图书馆,挺过了风吹日晒的种植和勘察,竟然真的死在这种刻板印象下,发到网上恐怕都以为是段子……
可惜寒窗苦读学习的这么多科学知识,都还没派上用场,他还想着当第二个无穷小亮呢,现在恐怕只能当贫穷小草了。
李扶疏长叹一声,将视线放回自己身上。
细长的青绿叶子,看起来有点像蒜叶。
根茎埋在土里,细细感知一番,球根鳞茎有些熟悉,应该不是普通的杂草。
只是植物的视角终究和人相差甚远,五感模糊,就像近视加散光一样,只能通过感知来观察世界。
先前的溪流、渔火都是他通过震动、声音、温度和颜色等信息综合分析才“看”到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植株,目前还不能确定。
“还好这个位置僻静,我可以慢慢生长。”
李扶疏稍微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上游是什么情况,但此处视角往下游看去,有人迹的地方距此足有十余里,应该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他人拔了去。
“只是,莫非从此后我只能当一棵草了吗?”
……
暖春过去,炎夏来临。
李扶疏胆战心惊地发现自己叶子开始枯黄凋落,还以为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终于确认自己应该是进入了休眠期,球根的生命活动变得极其缓慢,连带着他的精神都变得困顿起来。
“就当是补觉了……”
在植物本体的特性作用下,他逐渐陷入浅眠状态,只不过出于人类对野生环境的担忧,他还是下意识保留了一丝清明,就像时刻准备着应付老师点名一样。
……
轰!
漫长的恍惚中,一道惊雷突然响起。
“……什么情况?!”
李扶疏瞬间清醒过来,看着湍急地冲刷过自己头顶的溪流,顿时大吃一惊。
雨季来临,涨潮的溪水已经将他淹没了!
他连忙用根须死死地抓住泥土,看着身旁被一根根冲走的杂草,直感觉浑身冰凉。
熟知植物特性的他知道,要是自己和这些杂草一样被冲走,要不了一个星期,根茎肯定会被泡烂,即使生命力再顽强,也绝对死得不能再死了!
“人生,能不能……放过我一次……”
李扶疏咬紧牙关,拼命抠住逐渐湿软的泥土,在这绝顶的求生欲下,竟真让他蠕动根须,一寸一寸地挤进了更深层的泥土中。
潮湿的黏土在重力作用下缓缓沉降,它吸水到极点,便意外地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将水流隔绝在外。
根茎中能量几乎消耗殆尽的李扶疏大脑一片空白,在泥土包裹中不由自主陷入沉眠。
这一睡,就是三个月。
期间,沉睡的李扶疏总是时不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似是对话,语调却格外怪异,还带着些许泡沫浮动的汩汩声。
“水太急了!水太急了罗非!”
“先等一段时间罗非!”
“这里没有灵气,罗非要回去!”
“别急!这样只会被冲走的罗非!”
……
……
“起猛了,听见罗非鱼说话了……”
李扶疏似是梦呓般喃喃着,忽觉周围一亮。
睁眼望去,熹微的朝阳飘洒在远处连成一片的树梢上,自己不知何时已破土而出,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
一枚褐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入溪水里,数只慵懒的罗非鱼躲在河床泥沙中,只露出扁扁的脑袋。
“快看,那根草开花了罗非。”
“还挺好看的罗非。”
“在上游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花。”
“罗非也不知道。”
带着怪异语调的声音顺着蔓延的根须传入耳中,低头看去,水面倒映着犹如龙爪般的红色花朵的影子。
李扶疏看着自己的模样,顿时恍然大悟。
秋天到了。
……
红花石蒜,在民间也叫彼岸花、龙爪花、山乌毒、曼珠沙华……春季长叶,夏季进入休眠期,直到秋季才抽枝开花。
李扶疏脑海中转过相关的知识,稍微活动了一下意识中的延展物。
伞盖般的细长花瓣摇晃了起来。
不知道是夏季的那场大雨意外地把他折断的花梗扦插在了土里,亦或是其他原因,总之在他的边上,又开出了两朵彼岸花。
令人意外的是,那两朵彼岸花都处于他的意识之中,就像是多了两处有知觉的器官一样。
李扶疏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每天都在熟悉着操控自己的新“义体”,这也是他转生后第一次感到些许快乐,比起前世案牍劳形苦学知识,似乎现在才算真正地体验自然。
不多时,他便将那两朵花的根系与自己本体的根系缠结在了一起,这样一来,在泥土中的根基便更加稳固了,来年雨季就不会像之前那么狼狈。
“就是没想到我第一次繁殖会是这样的……”
李扶疏苦中作乐地自我吐槽道。
前世作为小镇做题家的他,根本没本钱考虑结婚生子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倒是体会到了无痛繁殖。
当然子代也只是子代而已,目前看来也只不过是自己意识的延伸物,要是日后能形成一大片花丛,说不定才能拥有一些如臂指使的感觉。
总之,还是做人好啊……
李扶疏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不远处的罗非鱼,不由陷入沉思。
那鱼方才弹跳两米高,从空中捕食了一只昆虫。
事实上,他从休眠状态清醒过来已经有几天了,这段时间除了努力生长以外,一直在观察溪水里的鱼群。
刚开始看见鱼一蹦两米高的场景,着实吓了他一大跳,不过很快他便从鱼群之间的对话中得知,这些鱼群原来是吞吐过灵气修行过的,只不过因为上游最近有人类活动,它们才暂时停居在此处。
是的,这个世界可以修行!
而这些会说话的鱼,或许就是所谓的精怪!
李扶疏不禁兴奋起来,按照鱼群的说法,只要跃上距离此处二十米左右的一道小瀑口,便进入灵脉地的范围之内、可以感受到微薄的灵气了。
这个消息对于它们这种每年随着季节溯洄几百里的鱼群来说是聊胜于无,但对于李扶疏这从未挪过窝的本地花来说,完全是举足轻重的重磅消息!
吞吐灵气!修行!
他就是拔出根须来爬,也要爬到那道瀑口上面!
……
转眼两周时间过去,李扶疏全速前进,朝着目的地爬了整整两寸。
——作为一棵植物,即使已经尽力地在土里挪动根系了,也只能将将做到这个程度。
“不行啊……两个星期挪两寸,二十米岂不是要挪十几年?算上冬季和夏季的不活跃期,时间或许还得翻倍!”
李扶疏思索片刻,觉得还是按照植物的繁殖方式来比较靠谱一点,不管是取出自己的子球根拿去播种,还是播撒花种,传播的距离都比自己直接爬要远很多。
“不过爬还是得爬的,万一到时候超出了自己能意识连接的距离呢?”
想到这里,他又继续开始在土里龟速前进。
一边爬,他也一边将注意力移向溪流中的鱼群。
这些鱼游经数百里的距离,所见所闻堪称广博,又是吞吐过灵气的知识分子鱼,谈话间经常出现一些让他精神一振的信息,可惜他目前还不知道怎么和鱼群交流,只能在岸上偷偷地窃听。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西樵仙宗总是搞这些,真是烦死罗非了。”
“清点人口也就算了,还要清点我们鱼口!”
“就是就是……”
久而久之,李扶疏便也得知了脚下之地名为西樵山脉,此山脉盘踞数千里,其中有一西樵仙宗,每隔五年,会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展开类似人口普查的“点团貌”,清点各个村落的住户,将资质良好的弟子带回宗门。
而与此同时,西樵仙宗也会派出弟子探寻标注山脉各处的资源,因此这些鱼群才顺流而下,躲至这个不起眼的角落,以免被仙宗弟子顺路抓回去吃了。
“西樵仙宗……”
李扶疏遗憾地叹了口气,奈何自己已经不是人身,无缘那人类的仙宗,只能朝不保夕地生长和爬行,以求早日接触灵气。
……
这天,李扶疏在正午的日头下进行光合作用,忽然听到一阵扑水声,回头看去,竟是一条肥硕的大鲶鱼正从下游飞快地逆流而来。
大鲶鱼游至此处,发现周围的泥沙里潜伏着十几条罗非鱼,猛地吓了一跳:
“鲶鲶!有埋伏鲶!”
“哪来的大头鲶,有点罕见……”被大鲶鱼的吵闹声惊醒的罗非鱼在泥土嘟囔了一句,探出头来:“癫子,我们罗非在此寄居,你莫要乱叫。”
“骂谁罕见?骂谁罕见?”
大鲶鱼反应过来,身上云纹闪烁,立即不服气地吐了个泡泡,那泡泡离口时还异常缓慢,倏地朝前射去,竟一路飞速膨胀,最后砰地一声瞬间爆炸!
哗!
“哇啊!”
李扶疏猝不及防之下被浇了个透,他却没来得及生气,而是震撼地看着水面那巨大的水花和像暴雨般落下的水珠,心里瞬间充满了对力量的渴望。
一条目测也就三十斤的鲶鱼,只是吐了个泡泡,竟然能产生堪比手榴弹爆炸的效果!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力量吗?
“罗非错了,鲶哥。”
方才出言不逊的罗非鱼瞬间从善如流地说道:
“我有疫鱼症,鲶哥息怒。”
“哼。”大鲶鱼扬着口须,神气地绕着罗非鱼游了一圈,才停下动作,身上亮着的奇异云纹也缓缓暗淡下去,说道:“看到本鲶身上的百年灵纹了?本鲶的实力绝非你们这些宵小之辈可以触犯的!”
“是是……”罗非鱼低眉顺眼地沉到水底,伏在泥沙中说道:“鲶哥天下无敌罗非……”
“够了。”
大鲶鱼又吐了一口水,方才被炸得泥沙翻涌的溪水瞬间一清,它环顾一周,开口说道:
“本鲶从大雁山脉出发,顺着西江水域一路北上,方抵达这西樵山脉的边缘,还未来得及休息,却见你们暗中埋伏鲶,是何居心?”
“大雁山脉,那是将数千里之外的灵脉地!”
罗非鱼大吃一惊,想了想说道:
“罗非受仙宗弟子点团貌波及,来此暂避小半年,待仙宗事务停休,罗非再回去上游……鲶哥莅临西樵,是有何指教……?”
大鲶鱼嗤笑着浮至水面,看向不远处的瀑口:
“大雁恶宗欺鱼太甚,夺走本鲶道侣一十二只,此等夫目前犯,简直令鱼蒙羞!本鲶来西樵山,正是要夺此处之灵脉,堂堂化形,再以龙王之身归去,将那些人贼打至跪地!”
“这……”罗非鱼顿时一愣。
“本鲶懒得与你等多费口舌。”
大鲶鱼不再理会犹豫的罗非鱼,蒲扇般的尾鳍径直一甩,大椎中骤然生出一股巨力,弹起、飞跃向瀑口之上,大声喊道:
“狂风暴鱼,来也……”
话还未说完,一只干瘦毛手突然出现,迎面攥住大鲶鱼鱼口,砰地一声从瀑口一跃而下。
新来者是只灰毛马猴,它仿若无物般单手提着沉重的大鲶鱼,其余三肢并用地绕行一圈,呲开牙四处嗅了嗅,似乎是确保无虞后,才张口骂道:
“哪里来的外地鱼,上西樵要饭来了?”
水里的罗非鱼一哄而散,大马猴冷笑一声,低头看向大鲶鱼充满愤怒和恐慌的圆眼。
“区区百年精怪,也敢在俺面前撒野。”
大马猴丝毫不理会大鲶鱼身上逐渐亮起的云纹,猛地咬住鱼头,双手一扯,瞬间将其身首分离。
啪!
它随意地啃食了几口生鱼,便抛在了一旁,接着擦了擦嘴,打量着此处风景低语道:
“隐蔽安静,也算个暂居的好地方……”
再次四处转悠片刻后,大马猴跳上树梢,朝着来时的方向迅捷地荡去。
落在草丛中的大鲶鱼无力地蹦跳了一下,带着暗淡灵泽的血液缓缓渗入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