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

暖阳洒下，冰雪消融。

作为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城中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在做着“除岁迎新”的准备。火红的灯笼点缀在各处屋檐，随风摇曳。往来老少，熙熙攘攘，相互攀谈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唯有城南一户人家，平日深居简出，此时也异常宁静，与城中格格不入。

庭院中，一位妇人手托香腮，双眼失神地望着天空，眉宇间尽是忧愁。

“娘亲，快看这棵柳树抽芽了！”还未完全消融的雪地中，一个女童正一手指着不远处的柳树，银铃般的声音在庭院回荡。“你不是说等这棵柳树抽芽，爹爹就会回来了吗？”

妇人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是望着天空，不过眼底不经意间已经湿润。

见妇人没有动静，女童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妇人的手臂，系在发团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妇人这才低下头，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抹了抹眼角，宠溺地抚摸着女童的头发。

“走，我们先去看看你说的新芽。”

牵起女童的手来到柳树边，她果然见到了一点绿色。虽然只是如米粒般大小，此时却甚是亮眼。

“霏儿乖，我说的绿芽可是得这么长哦。”妇人温柔地看着女童，眼中带着笑意，伸出修长的食指比对着。

“噢~可是...”

“不过，爹爹还是特意叫我准备了一个礼物送给你哦。”妇人看出了她的失落。

“真的？”原本有些低落无力的声音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妇人笑而不语，只是在袖中摸索出一方锦盒。随手拂开一些积雪，便拉着霏儿靠坐在柳树下面。

打开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红色的玉牌。没有任何的花纹雕琢，方方正正，朴实无华。

“这是平安无事牌，是爹爹与娘亲送给霏儿的，希望霏儿平平安安，无事烦扰。”妇人说着便取出无事牌，将它戴在霏儿脖颈。

“真好看！”霏儿轻抚玉牌，反复打量着。

纯澈的双眼望着妇人，然后猛得抱住，将头埋在了她的胸口，嗫嚅道：“谢谢爹爹，也谢谢娘亲。”

“只要霏儿平安开心就好。”妇人轻拍着霏儿后背。

轻柔的拍抚让后者有些困倦，“娘亲，我困了。”

妇人莞尔一笑，撩起耳边青丝，顺势抱起霏儿向屋内走去，口中轻轻哼着一段不知名的调调：“烟霞霏霏，游凤翩翩；人间少年腾意气，玉楼仙子书清歌...”

除岁夜灯火通明，小城的上空也染上了一层红色。

霏儿早早就被妇人哄睡着了。她坐在床边，双目通红，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良久，妇人深深亲吻了霏儿的额头之后，逃也似的离开。在她周身逸散着若有若无的紫气，痛苦浮上脸庞，使得她的表情有些狰狞。

“娘亲...”睡梦中的霏儿呓语一声，终是沉沉睡去。

将近子时，城中老少早早聚集在街上。岁穷月尽，辞旧迎新，除岁的响炮声不绝于耳。任谁也不会在意城南的异状。强忍着疼痛的妇人，指节掐得发白，一头青丝凌乱不堪。手臂、背部，奇异的尖刺从体内钻出，附带着紫气。

诡异的紫霭从这里无边无际地**蔓延着**，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了这座小城。随着最后一声响炮声消失，一切归于死寂。摇曳的红灯尽数熄灭，暗沉的黑夜像是厚重的棺木将这里笼罩。

梦中的霏儿只觉身体不断坠落，身边的一切好像都在离她远去。娘亲的身影，爹爹的身影，自己的身影，到最后都化作片片雪花，在黑夜中消融，转瞬即逝。

就在紫霭开始升腾的时候，一道银光划破黑夜，接着紫霭也被切开一道口子。那是一剑，快到极致、锋利到极致的一剑。如果有人在这里的话，他只能看见不知何时有一位白衣人矗立上空，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寻到剑的踪迹。

只是须臾，被切开的紫霭便有了复合之势。白衣人暗暗啐了一口，又是数道银光飞出，以合围之势封锁了这座小城。这次能看清，是真真切切的剑，冷冽的剑身泛着银光，锋锐的气息似能破开一切。

脚步起落间，白衣人已入到城中。紫霭马上如附骨之疽攀上了他的全身，一袭白衣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

“月华！”

白衣人很快来到了紫霭最为浓重的地方。见到倒在地上的妇人，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扑到她身边，死死地抱住了她。

几近昏厥的妇人见到眼前之人，先是眼中闪过喜色，而后又转为担忧。

她松开已经攥得发白的手，紧紧地抓住男子双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要管我，带霏儿走。”

白衣人轻轻点头。他知道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放开月华的手后，找到了霏儿的房间。

胸口的无事牌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诡异的紫霭似有灵性，只是在她周身试探，迟迟不敢靠近。

见此情景，白衣人**松了口气**。霏儿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匀称，只是眼角尚有未干的泪痕。

轻轻为她拭去泪痕后，白衣人抱起霏儿。他没有直接离去，反而是将她放到了庭院的柳树下，双手掐诀。一柄赤色小剑从他眉心射出，径直遁入她的眉心。

霏儿轻哼一声，小小的眉头微微皱起。颇为爱怜地替她抚平眉头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白衣人转过身不再回头。身后银光升腾，同时城外也是数道银光冲天而起。空间在这一瞬间被切割开来。

这银光割开的是整座小城与这方天地的联系。在剑光的阻隔下，妄图逃离的紫霭尽数消散。

空间不断扭曲。赶在最后一刻，白衣男子一步踏出，毅然没入虚空。随着空中最后一圈涟漪消失，坐落此地的小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

尘封已久的夜空逐渐明亮，点点星光闪烁。

寂静无比的旷野中，只有一棵枯柳。

枯柳下，红色微光明灭。

一个孩童在梦中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