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们可以做朋友。”楼盛像是没听见吕树的话。
“如您所见。”奚午蔓懒得听楼盛废话,向吕树投以微笑,“我现在被困住了,请您帮帮我。”
“这是我的职责,蔓蔓小姐。”吕树把手中的托盘放在茶几上,大步上前,从后面锁住楼盛的脖颈,把他整个人往后一拽,就使他与奚午蔓保持了距离。
“这是正当防卫,先生。”奚午蔓双手环胸,“可别再说什么我的保镖打了您。”
楼盛还要说什么,吕树抢了先。
“楼盛先生,您的小侄女就在楼下,您给晚辈做这样的榜样,不合适吧?”吕树站在奚午蔓身前,警惕随时可能暴走的楼盛。
楼盛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与头发,气冲冲下楼。
“请原谅,我来迟了,蔓蔓小姐。”吕树回身,蹲身理了理奚午蔓被扯皱的裙摆,“刚刚接待了一位客人。”
“楼盛的小侄女?”奚午蔓坐到沙发上,接过吕树递来的汤药。
回答的,是从楼下传来的尖叫声。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歇斯底里的少女。
急促的脚步声沿楼梯近了,那少女出现在起居室与走廊相连的门口,一下就吸引去奚午蔓的目光。
那黑亮的大眼睛,辨识度很高的高鼻梁。
那没什么辨识度的薄嘴唇,每次见似乎都不一样的脸蛋。
那少女独有的肌肉不发达的长腿,窈窕的身姿。
奚午蔓很快发现其中的美,并沉沦。
她穿着洁白的羽绒服,深灰色打底裤,白色小羊皮绑带长靴,挎了个桃色鳄鱼皮方形小包。
成熟的装扮与浮夸的妆容,掩不住扑面而来的学生气息。
奚午蔓一眼就认出她,那帕拉斯女校高年级的学生。
“楼婧宜!”楼盛在喊。
楼婧宜小姐。
奚午蔓以一贯的笑脸,大方迎上楼婧宜的视线。
“都是你这个女人!你这个贱女人!你抢走了我的阿盛!”楼婧宜远远指着奚午蔓的鼻子。
多好一副嗓子,不去唱歌剧可惜了。
青春期的少女,身体健康,精力十足,一贯骄纵,深知语言的伤害性,于是以最恶毒的词汇为武器。
“阿盛是我的!”楼婧宜争吵的核心。
奚午蔓想到在鱼塘边见过的那两个学龄前男童。
他们争夺竹竿时,大概也说着这样的话——
这是我的!
不,这是我的!
奚午蔓把楼婧宜的话语代入当时的场景,毫不违和。
可是,那根竹竿最后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甚至,他们为他们得不到的东西而挨了打。
可是,小姐,谁在跟你争你的玩具呢?
奚午蔓觉得眼前的少女实在可爱。
仅仅是充满了怒气,仅仅是找到一个有正当理由发泄怒火的人,她便用尽有生以来所有咒骂。
那病态的疯狂。
她被楼盛扛在肩上,带走了,那阵阵咒骂却留在了屋子里。
开窗通风起不了作用,少女的形象出现在奚午蔓的画布上。
夜里的浓雾,是为楼婧宜而起的,为使人对她产生探索欲。
奚午蔓确实好奇,那位帕拉斯女校高年级的学生,怎样占据了楼盛的梦境。
打着手电筒,或干脆摸着黑,走进那片浓雾、或只隔着窗户观察,去探寻楼婧宜的内心世界。
也许会发现另一片人间四月天的生机盎然,也许会发现,那里完全是一派雾场,连楼婧宜本人也什么都看不清。
走在雾里,踩着的是什么、撞着的是什么、碰着的又是什么,完全是凭盲人摸象一样的猜测。
可是为什么非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呢?
天快亮的时候,奚午蔓才突然想到。
那到底是什么都没关系,楼婧宜的动机与心理不重要,楼盛的梦也不重要。
他们都只是过客,就跟肖茜一样。
奚午蔓不认为弄清肖茜对她充满恶意的理由是什么重要之事,她不认为需要明白肖茜在她面前嚣张跋扈的底气是什么。
那有什么重要呢?
肖茜在监狱里。不出意外的话,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而楼婧宜,以后会出国,就算不出国,奚午蔓也不一定能再见到她。
她们本来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不管是肖茜还是楼婧宜,奚午蔓本来完全可以跟她们没有交集。
但她居然遭受了来自那两名女性的暴力,由于男人。
奚午蔓捏紧手中的画笔。
噢,这简直荒谬!
她们居然认为,她们像小孩子争玩具一样非要得到手的男人,世界上所有女人都会抱有和她们一样的想法,她们把她们中意的男人身边的每一个女性都当做情敌。
这过分的污蔑!
她们简直令人身心疲惫,又令人抓狂。
奚午蔓实在受够了。
于是,她刻意与楼盛和楼婧宜保持距离。
她不想再遭到无端的暴力。
本来一个女孩子是很可爱的,但她陷入了爱情——如果那种麻痹自我的、严重影响一个人人格的东西能够被称为爱情。
楼婧宜几乎无时无刻不跟着楼盛,至少在奚午蔓能看见的地方是这样。
有了那位少女的限制——当然是受到了限制,无论是言行还是思想——楼盛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应付其他的人际关系。
那少女实在太会搞事情。
奚午蔓几度怀疑,楼盛稍微把楼婧宜晾一晾,楼婧宜就会把天捅出个娄子。
那小姑娘——也不是很小——的任性简直达到了令人后背发凉的程度,会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奚午蔓把她划分到危险一类的人。
她确实是个很危险的存在。
即使只偶尔远远瞥上一眼,奚午蔓就能感知到,楼婧宜身上每一样东西都是足以杀死人的利器。
连眼睫毛都能作回旋镖。
有吕树在,奚午蔓也不至于每天胆战心惊,只是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楼婧宜有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抗拒。
不错,是抗拒。
她拒绝接受楼婧宜的存在。
奚午蔓注意到自己的想法,不禁打了个寒战。
拒绝接受另一个人的存在,这已经超过了自我保护的范围。
双方没有任何接触,尚可维持表面的和谐。
可,这地方一共就这么大,民宿一共就那么多,街道一共就那么几条,今天见不到,不代表明天不会碰上。
矛与盾相碰,总有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