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铃一直挂念着奚午蔓，因而一直注意奚午蔓的行踪。
她清楚奚午蔓睡到下午一点，然后吃饭、抱着画夹独自出门。
她很激动，抓住单独与奚午蔓谈话的机会。
“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林晓铃站到奚午蔓身旁，脸色阴沉。
她们身后是一片树林，面前是一方鱼塘，风激起池中阵阵涟漪。
塘边立着棵脐橙树，树上过多的暖色橙子在这冷色调中很显突兀。
奚午蔓坐在小椅子上，把雨伞稍往后倾，抬头看林晓铃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客气：“您请讲。”
风吹动林晓铃黑色的雨衣，簌簌作响。
“你这样是不对的。”林晓铃开门见山。
奚午蔓手中的笔在纸上画了一条又一条深浅不一的弧线，对涟漪的描摹。
“如果一个人连道德都没有，她还能被称为一个人吗？”林晓铃的语气尚带着试探。
但凡脑子不是过于不好使的人，在发表自己的高见之前都会先打探一下对方的底，得掂量过对方反驳的可能性及其可能会反驳的方式及观点。
奚午蔓的好脾气给了林晓铃自信。
“你这样是不道德的。”林晓铃直接开口。
没得到反驳，林晓铃这才正式开始她身为道德正义士的谴责与对迷途之人的劝诫。
“你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就要矜持，要自尊自爱。正经女孩子不会看见一个不错的男人就往上凑，也不会跟好几个男人不清不白。那是荡妇！”
“你这是作践自己。你想想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希望你这样吗？思想健康的爸妈，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是荡妇。他们要是知道你这样作践自己，该多伤心啊。”
“可能他们都被你骗了，你看上去完全是个乖乖女。但是你自己的良心不会痛吗？你欺骗了那些爱你、信任你的人。”
“他们认为你完美无缺，他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不吝对你的夸赞，他们对你寄予厚望，但你居然骗他们。要是有一天他们发现你的真实面目，他们会很伤心的。”
“还有那些爱你的人，一旦知道你完全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高尚，他们会唾弃你。”
“包括那些对你献殷勤的男人，你以为他们是真的爱你吗？我告诉你，不是！他们只是把你当玩伴，当你的真面目被公布于世，他们立马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你踢开，根本不会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一个男人再怎么说爱一个妓女，也只是馋她的身子！有一天他玩腻了，就会爬到别人床上，跟别人说同样的话。”
“你想啊，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的女人，怎么会有男人爱你？”
“只有真心！小奚同学。”林晓铃眼中突然噙了泪，身体往前一探，双手往前一伸，试图抓住奚午蔓的双肩。
奚午蔓本能往后轻轻一靠，无声拒绝林晓铃的靠近。
林晓铃的动作僵了一秒，双手往两侧摊开，仿佛她本来就要做那个动作。
“只有真心，小奚同学。”
林晓铃继续说。
“你只有凭你的真心，才能得到男人的爱，你也只有靠真心，才能让一个男人永远爱你。”
“真心爱一个男人，会满心满眼都是他，怎么可能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我知道，你不知道什么是爱，你的心智还很幼稚，只是贪图新鲜，觉得好玩。但是，你总要嫁人，你总要爱一个男人。你至少要知道，爱一个男人，得满心满眼都是他，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他。”
“爱是奉献！是牺牲！小奚同学。”
林晓铃被她自己的话感动了，眼角竟流下两行泪。
“你要做一个有道德的人啊！”林晓铃说，“爱一个人，就一辈子忠诚于他，不要背叛他，不要让他因你而受到情感上的伤害。”
然后，林晓铃双手捂住脸蛋，久久没有说话。
她在轻声哭泣，双肩微微抖动。
奚午蔓懒得看她，把雨伞倾回前方，使伞面把自己与林晓铃相隔，转身观察鱼塘里的树影。
林晓铃哭了一阵子，擦干眼泪，又说：“你的名声很好，我只是不希望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你会毁了你自己。”
奚午蔓低头，用炭笔在速写纸上勾出水中的倒影。
“你有听我说话吗？”林晓铃拍了拍奚午蔓的伞面。
奚午蔓举着伞站起身，再次直视林晓铃的眼睛。
“真是精彩绝伦的演讲，小姐。”奚午蔓客客气气，“但您真的有点烦了。”
“我知道你的本性不坏，其实你是很善良的，你只是走错了路……”林晓铃眼眶微红。
“您似乎认为您很了解我？”奚午蔓打断她的话。
“我可能不是特别了解你，但是我相信，你是善良的，你完全可以是一个很有道德的人！”
奚午蔓听笑了。
“道德？”奚午蔓微笑着，“您的道德？”
“不只是我，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大家也都遵守这样的道德！”林晓铃几乎是吼出来的，她觉得奚午蔓简直不可理喻，“要是大家不遵守这样的道德，这个世界岂不乱了套？！”
“您说的大家，是谁？”
林晓铃支吾着，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您对我这莫名其妙一通说教是怎么一回事？小姐？您认为您很高尚？您认为凭您的那点认知，能穿上赤乌相间的袍子？”
奚午蔓缓步向林晓铃逼近。
“还是说，您认为，您遵守的道德，是全人类都要奉行的真理？”
雨依旧细绵，风突然大了。
大抵是生气，林晓铃的脸红了。
奚午蔓松开伞把，双手搭到林晓铃肩头。
伞还没落到地面，就被风往后吹远。
奚午蔓把林晓铃的身体一转，推着后者慢慢往鱼塘的方向退。
“难道不是您认为您的思想低俗，所以自矜清高？您想穿上薄纱短裙，却害怕别人说道。”奚午蔓的语气不轻不重，“您总讲道德，恐怕竟连道德领域的终极关切都不知道。”
林晓铃的身体忽地往后一倾，奚午蔓抓住她肩膀的手稍稍用力，将她稳住。
“所以您把善恶通约奉为圭臬吗？”奚午蔓松开林晓铃的肩膀。
林晓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您深信不疑，某个世界宗教拥有独一的道德优越性吗，我的朋友？”奚午蔓说了最后一句话，手指轻轻一点林晓铃的胸骨。
大风晃动树梢，沙沙作响。
“噗通”一声，一个人落到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