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灯比天上的月亮更像月亮。
在夜空西南，挂着的是一只死掉的、被白僵菌寄生的蛴螬，那是橙色的月亮裹着一层绒毛。
这夜色与画布实在适配，强烈的创作欲催她快速洗浴，头发只吹半干，就进到画室提起了笔。
这夜晚宁静，有人推门进来时，动静不大，仍打扰到奚午蔓。
听动静不是吕树，奚午蔓稍提高警惕。
抬头，对上楼盛慵懒的视线。
他一如既往，看什么都不顺眼，对什么都不耐烦。
他手中提着个有玫瑰花与蝴蝶刺绣的渐变紫保温袋，远远奚午蔓就闻到不腻的甜香。
楼盛把保温袋放到桌上，对奚午蔓说：“夜自明新出的蛋糕，最近在A区卖得很火。”
“您怎么确定我一定喜欢呢？”奚午蔓也不看他，提笔继续铺色。
“要了解你的喜好，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保温袋被打开，与保温袋同色系的蛋糕盒上是蝴蝶印花，正面靠下居中的位置是夜自明的商标及产品名称。
盒子内里却是干净的白，完全衬出蛋糕的美。
冬青缠绕圆形蛋糕胚，簇拥盛绽的桃红雪山，留白处的橘色蝴蝶本该活于梦中。
艺术品。华丽且实用的艺术品。
满足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欲望。
“我不爱吃甜食。”奚午蔓说。
“我们说自己不喜欢某样事物，意思是，还没遇到过此类令我们喜欢的，而当有我们未曾尝试过的摆到面前，我们总该试试再下定论。”
楼盛用夜自明的银制刀具为她切了一块，那与蛋糕同系列的陶瓷蛋糕盘赋予残缺的美另一种完整。
“喜不喜欢，到底要尝尝才能知道。”他把蛋糕送到奚午蔓面前。
奚午蔓拿了随蛋糕盘一起来的银叉，楼盛双手托住蛋糕盘。
她只叉了一点点，仅品尝味道的程度。
“我想吕树会喜欢。”她放下银叉，侧身继续作画。
“我不希望现在你和我提你我之外的其他任何人。”楼盛似乎忘了那糕点叉她刚刚用过，或是忘了配套的还有好几把糕点叉，直接用了搁在盘子上的那把。
“请问我有任何理由符合您的期望吗？”
“你跟穆启白的婚事取消了，总得找一个下家。”
“谁找下家？”奚午蔓手中的动作一顿，偏头看楼盛，“我？”
“你。”楼盛轻一点头。
“为什么我一定要找一个下家？”
“你总得嫁人。”
“为什么我一定嫁给谁？”
“那不然呢？你去修道院发誓愿？”
奚午蔓不想与他继续这个话题，回到之前的问题：“所以，这跟您希望我提起什么人有什么关系？”
“我想跟你好好谈谈我们之间的事，这中间插入其他任何人，都会让我们的谈话偏离正题。”
“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可谈？”
“最近，首都圈那些太太，下午茶时间聊得最多的，就是你在橙乡的绯闻。”
“他们聊什么我管不了。”
“我只是觉得，如果连那种人都有资格站在你身边，或者说，你已经堕落到选择那样的人——”楼盛有意顿了顿，语调低了些许，“那么，完全比那种人更适合你的我，为什么不做一次好事？”
“您的攀比心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凡自我逻辑之外的，任何人都是莫名其妙的。”
“不过我想您误会了什么。”奚午蔓放下调色盘与画笔，试图结束话题，“也许您想喝一杯红茶？”
“现在不需要，现在我只想跟你谈妥我们之间的事，以及——”楼盛吃掉盘中最后一口蛋糕，转身又切了一块，“我想知道，你以为我误会了什么？”
“您也说了那是绯闻，我想您不需要我给您作词语解释。”
楼盛转身，看向奚午蔓，说：“可这个词用在你身上，我更相信是无风不起浪。”
与他对视两秒，奚午蔓浅笑开口：“我原以为您跟他们不一样，现在看来，您跟他们没有差别。”
“什么意思？”楼盛双眸半眯，疑惑不含任何夸张。
“哪怕没有任何关系，仅仅是见过一面或者单方面看过一眼，就认为自己有任意处置另一个人的绝对权利。您真的不认为这样简直自恋到了极点吗？”
楼盛没答话，
“我记得您曾拒绝过一位女士，您说她不识趣，您说，她不应该认为她对您的喜欢能成为控制您的正当理由。我原以为，我们在某些方面存在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现在我知道，是我过于冒失，轻易选择信任一个人。”
“所以，你是觉得——”楼盛思忖片刻，“我们之间没有共鸣？”
“我想我们都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也许我们同等厌恶自己被对待的方式，但那不代表我们一定对我们的‘厌恶’这种情绪的态度是一致的。否则我们此刻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在楼下客厅喝茶。”
楼盛眉头微抬，稍一耸肩，答：“可以。”
不大的沙发，紧挨着壁炉。
电视没有打开，长几上新沏的红茶热气腾腾。
夜自明的蛋糕摆在茶几中间，吕树切了一大块，端着去到厨房。
她要去为客厅里的二位准备夜宵。
晚上奚午蔓没有吃饱，吕树知道。
夜宵不能太丰盛，也不能寒碜，要精致且清淡，要给人饱腹感又不会增添人胃、肝脏、胰腺和肠道的负担。
奚午蔓喝一小口茶，吃了颗橙子软糖。
“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您打算和我谈我们之间什么事。但是请原谅，如果您真的希望谈妥，那么，我们必然要在你我之间穿插别的人，在你我的事之间穿插别人的事，无论那些事是关乎我与别人、您与别人，还是你我之外的人与另一个人。”
“我很乐意听你说，只要你愿意。”楼盛说。
“曾经有人自信我此生非他不嫁，仅因他拉过我的衣袖，而我当时没有粗鲁地给他一巴掌。还有人认为我独属于他，仅因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单方面喜欢过我六年。”
“我想，你说的那两个人都不重要，我也没必要知道他们的姓名。”楼盛插话。
奚午蔓点头：“是的。我想说的是，除了麻烦，他们什么都给不了我，但他们都想用他们所谓道德绑架我一辈子。而他们能带给我那些于我毫无意义的麻烦，只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