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茧

　　“不...不好啦！贝塔领域乱套了！”紧急视频会议还没开完，刚才留在操作大厅的古普塔将军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会议室。

　　“什么？！”

　　汤普森元帅等人匆匆结束了会议，赶回了操作大厅。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古普塔哭丧着脸说，“现在已经快进到了50年后。他们并没有重建世界，而是迅速地走向了衰亡。”

　　“怎么会这样！你们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手脚！”吴明指着主控台，歇斯底里地喊着。

　　“这不怪我们，这是因为你让他们破茧了。”达尼拉说。

　　“破茧？”

　　“是的。如果你不把先驱者11号还回去，他们可能暂时不会相信你说的话，或许会继续反击一阵，付出很大的伤亡，但剩下的人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可是...”

　　“可是什么？”

　　“你们知道，拉法耶特教授为什么消除了先驱者11号的所有记录吗？”

　　“难道不是为了弄清楚贝塔领域里的人是否有意识？”艾米丽反问道。

　　“当然不是！真正的情况是因为，最初在创建先驱者11号数字模型的时候，操作员犯了个小错，导致它的材料性质变成了一种地球上不存在的元素。”

　　“什么？”这出乎艾米丽等人的意料。吴明说：“可是，拉法耶特教授的笔记里没有这出啊！”

　　“事实就是如此。贝塔领域的人类回收了你送还给他们的先驱者11号之后，发现了这一点，而且无法在科学的范畴内对此做出解释，于是他们只能相信你说的话，相信自己是被模拟出来的。然后，他们意识到，自己所引以为傲的历史、科学、文学、艺术，乃至整个文明，都是被设计、模拟出来的，他们的生命和做出的一切努力，便失去了意义。”

　　吴明和艾米丽愣在了当场。

　　“你以为，这是贝塔领域的第一次实验吗？”帕夫洛维奇说。

　　“什么意思？”

　　“其实在之前，拉法耶特老师已经带着我们几个做过一次测试。那次测试的时候，先驱者11号的秘密就被贝塔领域里面的人发现了，于是他们不知所措，试图在他们所知的科学范畴内找到解释，却没有答案。当这件事在贝塔领域传开后，模拟便出现了混乱。我们和你刚才一样，通过广播，把真相告诉了他们，没过多久，他们的社会就走向了崩溃。”

　　“所以，那时候你们就发现，他们具有意识？”

　　“那时候只是怀疑。赶在他们彻底崩溃前，拉法耶特老师进入了贝塔领域，进行了抢救性的采访，从那时起，他开始怀疑贝塔领域的人具有意识。”

　　“所以，在这次的模拟开始之前，拉法耶特教授故意删掉了所有关于先驱者11号的内容？”

　　“是的！因为贝塔领域是个很复杂的系统，所有数据都相互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单独修改先驱者11号的数据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们便补充了先驱者11号未能被收回的设定，这是我们经过商讨后，找到的关于修正这个错误的最好的方法。当贝塔领域再次启动，并进行战争推演之后，为了验证自己的怀疑，拉法耶特教授再次潜入了进去。之后发生的事，就和你刚才说的一样。他通过贝塔领域中那些关于先驱者11号的流言，判断出贝塔领域中的人真的具有自我意识。”

　　“那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为什么不向上级汇报，还要继续实验，甚至攻击平民？”艾米丽用生气的语气说，“人工智能有了自我意识，就等同于有了生命，这是全世界早在一百年前就确立的伦理！你们明知对方有意识，还要用最猛烈的攻击去摧残，甚至攻击平民，你们和现实中的那些入侵者，有什么区别？！”

　　“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确实攻击了平民，但其实是在保护大多数人！”帕夫洛维奇无奈地摊了摊手，“这是为了避免更多的破茧事件。”

　　“此话怎讲？！”艾米丽质问道。

　　“破茧到底指的是什么？”吴明也追问道。

　　“破茧是拉法耶特教授提出的概念。所谓的破茧，就是贝塔领域里的人通过模拟中的一些破绽，意识到了自己的世界是被模拟出来的。刚才你们把先驱者11号还给了他们，引发了整个贝塔领域范围内的大规模破茧，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是整个文明的崩溃。”达尼拉说。

　　“可是这和你们攻击平民有什么关系？”

　　“你要知道，贝塔领域的整个系统有多么的复杂。出现疏漏的可不止先驱者11号这么一个。每当我们发现了新的疏漏，就会尽量去弥补，以尽量减少破茧事件发生的概率。但目前来说，对于大多数的疏漏，我们弥补的方式只能是将某些很可能导致破茧的人从系统中抹去。因此，在这个过程中，难免要牺牲掉一部分人。比如，你去喷泉城的那天，我们毁掉了他们的一处地下避难所。我们知道里面有平民，但我们不得不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在里面避难的人中，有两个研究地质的科学家。他们发现，那间地下避难所是建在坚硬的玄武岩中的，就像我们北极星实验室一样。它的确很坚固，常规的激光弹都无法打穿，可问题是，喷泉城所在的地区不应该存在这种大规模的洪流玄武岩地貌！这便是贝塔领域系统出的另一个错。然而，这两位地质学家已经产生了疑惑，其中有一个人还拿出了笔记本想记录下来。这样一来，他们导致破茧事件的危险程度就大为升高。我们的系统检测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采取了果断的措施，清除了他们。”

　　吴明和艾米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达尼拉继续说：“如果他们不被清除，就相当于给贝塔领域的文明多留了一道破茧的门。那可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能导致贝塔领域的社会发生整体性崩溃！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清除他们，或许很残忍，也会连累无辜，但毕竟贝塔领域延续下去的几率又高了一些。”

　　“你们！你...”吴明想到了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心中很是愤怒，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达尼拉的鼻子，但又骂不出来。他不知道达尼拉是在诡辩，还是说得真有道理。

　　帕夫洛维奇补充道：“这其实就和电车难题是差不多的道理，不过区别是，如果推杆，会死少数人，而如果不推杆，所有人都得死。换作是你，你怎么选？我跟你们说吧，拉法耶特教授就是因为太过于优柔寡断，无法及时做出选择，导致之前有几个破茧事件产生了较大的影响，让我们不得不清除更多的人，于是他才被自己的良心和自责所折磨疯的。”

　　“呸，一派胡言！我不相信，不相信！你们这两个败类！畜生！”艾米丽跺着脚说，“我父亲肯定就是被你们逼疯的！你们为了狡辩，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那份野蛮，兀自编造出什么破茧事件的谣言，真真是岂有此理！要说我父亲做错了什么，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教出了你们这两个混蛋学生，我真替他不值！”

　　说着，艾米丽突然往吴明的身边一靠，居然从他的衣兜里摸出了那把激光枪。看起来，她已经激动得失去了理智。她咬牙切齿、表情扭曲、泪流满面，把枪口对准了帕夫洛维奇和达尼拉。

　　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呆了所有人。汤普森元帅率先回过神来，他一挥手，刚才退下去的卫兵们又跑了上来，举枪对准了艾米丽。

　　“师妹，你冷静！”吴明大惊，想要阻止艾米丽。

　　“师兄，你不要管！”艾米丽向前走了一步，把枪口抵在了达尼拉的胸口。她哭嚎道：“今天我就替天行道，也替我父亲清门！你们去死吧，屠夫！”

　　“艾米丽小姐，教授发疯真的不是因为我们！”达尼拉没想到艾米丽会拔枪，吓得倒退了两步，双脚瘫软地靠在了一张桌子上，然后又害怕又委屈地说，“他疯的原因，是因为他发现，我们也没有时间了！”

　　“没有什么时间？！你说！”艾米丽吼道。

　　“你以为，我们自己的世界上，就没有破绽？”帕夫洛维奇倒是先镇定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

　　“你...你说什么？”

　　“关于这一点，你可以问问你的老师，安德森先生。”

　　“安德森老师？”大厅里的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在了一言不发的安德森身上。

　　安德森咬了咬嘴唇，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说：“的确，拉法耶特教授跟我谈起过，他怀疑我们的世界也是模拟出来的。换句话说，我们在创造了贝塔领域的同时，自己本身也生活在别人的模拟空间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随着科学发展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尖端，我们距离那些可能会导致破茧事件的疏漏和破绽，也就越来越近。所以，我一直希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助尽量多的人打好这个心理基础，这样即使我们真的遇到了严重的破茧事件，真的发现了自己是活在人家的模拟里，也能找到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所在。”

　　大厅里再次鸦雀无声。

　　安德森苦笑着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我发表的著作，都与历史及文明的本质有关，目的就是引导人们思考，生命的价值到底是什么。哎，不过我的书全都成了滞销书。人们更爱看的，是对无垠宇宙的探索，是王侯将相的功业，是精美绝伦的艺术，是巧夺天工的超级工程，是万古长青的友谊，是忠贞不渝的爱情。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发现，这一切都是被人设计好的，是被人玩弄于掌股之间，我想，我们世界的大多数人也难以接受。”

　　“请恕我孤陋寡闻，不过我觉得你太悲观了，安德森先生。这个世界运行得如此顺畅，哪有什么茧好破的。”站在一旁的古普塔说。

　　“那是因为隔行如隔山，其实有的破绽已经被发现很久了，科学家们仍然在试图用科学的方式解释他们，但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帕夫洛维奇抢先说，“不信你问安德森先生，他最近几年，也在研究历史上的这些疑似的破绽，而且找到了不少例子。我没说错吧，安德森老师？”

　　安德森还没来得及说话，汤普森元帅的紧急通讯装置就响了起来。

　　“呼叫汤普森元帅，这里是总部！这里是总部！”

　　“我是汤普森，总部请讲！”

　　“敌人撤退了！敌人撤退了！全球各地的防卫军正在追击！我重复，防卫军正在追击！”

　　“你说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敌人撤退了！我们正在反击！先头部队已经和敌人的后队交上火了！”

　　在场的各位都后背一凉，怎么和刚才的场景一模一样！吴明的心里涌现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快...快叫他们回来！”汤普森元帅对着通话器喊道，“不要追击！”

　　“汤普森元帅，现在机不可失，各地的前线将领士气高涨，您确定要下这个命令？”

　　“确定！停止追击！”

　　“收到！”

　　来不及了，全球各地的防卫军朝着向时空门方向撤退的敌军猛扑了上去，各级官兵们把积压了数年的怒火疯狂地洒向了敌人的后队。即使敌人后队密集的火力让追击的防卫军伤亡惨重，也没有人退缩。

　　汤普森元帅和大厅里的众人跑到了室外，爬上了黑乎乎的玄武岩山丘，抬头朝天上看去，只见一队防卫军的战斗机追着几架落单的外星飞船向南而去，看样子他们撤退的时空门位于正南方向。

　　不一会儿，天上传来了广播一样的声音。

　　“Cosmos-B系统中的地球人们，你们好，我叫法涅斯，是你们的创造者。我想告诉你们，实际上，你们是作为量子态的复杂模式，存在于一个超级计算机的处理器中的。对我们来说，你们只是数据和信息，但站在你们自己的立场上看，你们都是真实的人。很抱歉，我们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一点，因此给你们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和痛苦，在此我向你们道歉。当然了，我知道这样的道歉有多么的苍白无力，我也不指望能获得你们的原谅，但请你们相信我，不要再追击我们的舰队，因而付出更多无谓的牺牲了。我衷心地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这个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对了，还要告诉你们，之所以你们无法找出常温下白云石的形成方式，是因为我们有个粗心的操作员在录入数据的时候抄错了，希望你们不要介意，也不要再为之困扰啦！祝你们平安、幸福！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