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窗上的文字同步刷新，冰冷的白色字体在漆黑的背景下像道冷光，刺破了宿舍的死寂：【「遗憾回响」系统激活成功，检测到核心遗憾「讨好型人格」，首个副本匹配中……】

陈硕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两厘米处，指腹能感受到玻璃表面微弱的凉意，刚要触碰关闭键，弹窗却像焊死在屏幕上的烙印，纹丝不动。宿舍里拉着灰蓝色的厚窗帘，傍晚的天光被滤得只剩一层冷雾，裹着考研真题的油墨味、发馊面包的酸腐味，还有行测题上咖啡渍干涸后的焦苦味，杂糅成一股让人窒息的沉闷。只有手机这束惨白的光，把他的脸照得毫无血色，连眼窝的阴影都显得格外浓重。

书桌上的“群山”还在无声地压着他：左边是考研政治真题，红笔批注密如蛛网，页边空白处被他无意识画满了小小的“孤”字，笔画潦草，像一个个蜷缩的身影；中间是三稿被毙的毕业论文开题报告，导师用红色记号笔狠狠圈出“逻辑不清、缺乏实证”，那道鲜红的印记像结痂的疤，旁边躺着半块干硬的面包，表皮已经发皱，还沾着几点褐色的霉斑，是他昨天中午没吃完的午饭；右边是刚打印的考公行测题，边缘晕开的咖啡渍顺着纸纹蔓延，像极了他此刻失控的生活——在本地一家小传媒公司实习，每天打杂复印文件、整理录音，核心项目根本轮不到他，实习周报全靠胡编乱造，每次点击“发送”后，心脏都要悬在嗓子眼到天亮。

下一秒，尖锐的电流声突然刺进耳膜，滋滋拉拉的，像老旧电视机没信号时的杂音，又像电线短路前的预警，刺得他耳膜发胀，指尖瞬间麻得像过了电。还没等他抬手按耳朵，脑海里突然炸开无数记忆碎片——不是连贯的叙事，是被时间磨得最锋利、每次午夜梦回都能扎醒他的瞬间，像一把把生锈的针，狠狠戳进他的神经：

高二春末的走廊，玉兰花的甜香裹着暖烘烘的阳光，尘埃在光柱里打着旋儿。他攥着那支豆沙色的平价口红，包装盒是在文具店挑了十分钟的浅粉色，指尖因为紧张泛着白，手心的汗把纸盒棱边浸得发潮。那是他攒了两个月伙食费的“巨款”——每天中午把食堂的荤菜换成免费汤，晚自习偷偷啃从家里带的冷馒头，连同桌分的辣条都没敢接，就为了买这支林薇薇提过一句“颜色还不错”的口红。

林薇薇就站在不远处的玉兰花坛边，扎着浅蓝色蝴蝶结发尾，被三个女生围着说笑，眉眼弯弯的样子，和他笔记本里偷偷画了十七次的轮廓分毫不差。他攥着口红盒的指节泛了青，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鞋底蹭过水泥地的声音在喧闹里格外清晰。可刚走到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就听见林薇薇对身边的闺蜜嗤笑出声，声音压得低，却字字砸在他耳朵里：“你看他那副样子，背都没挺直，还真以为送支破口红就能打动我？免费的东西不用白不用啊，反正他心甘情愿当冤大头。”

那一刻，他的血液像瞬间冻住了，手里的口红重得像块烧红的烙铁——想递出去，指尖却僵得动不了；想扔在地上转身走，脚却像钉在了原地。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戏谑，像细小的针落在他后颈上。林薇薇甚至没抬眼看他，说完话就挽着闺蜜的胳膊，踩着白帆布鞋走远了，发尾的蝴蝶结晃得他眼睛疼。那天他攥着口袋里剩的三块钱，连加肠的泡面都舍不得买，蹲在操场角落的看台下，把脸埋在膝盖里，直到上课铃响才敢起身，玉兰花的甜香在他鼻尖萦绕，却成了最扎人的刺。

而现在，他是个专升本的大四生，考研集训班的三万块学费，是他在电子厂打了半年暑假工、外公外婆卖了二十只土鸡凑的。车间在郊区的工业园里，四十多度的高温，没有空调，只有几台老旧的风扇在头顶嗡嗡转，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他每天要站十二个小时，重复着“拿板、焊接、放料”的动作，静电把手指焊得蜕皮，结痂后又被焊枪烫破，疼得他连筷子都拿不稳。后背的痱子捂出了脓，他只能趁午休的时候，用冷水沾湿毛巾擦一擦，汗水混着脓水往下流，黏得衣服都贴在皮肤上。

可就算拼到这样，现实还是给了他一记又一记耳光：HR看简历时皱起的眉，“专升本”三个字像道无形的鸿沟；室友随口一句“专科的比赛有什么含金量”，轻飘飘的，却像重物砸在他心上；考研真题上密密麻麻的红叉，论文三稿被毙的挫败，还有本科发烧到39度时，室友们依旧开黑打游戏，没人问过他一句“要不要去医院”。

“要是当年能硬气点就好了……”这句话冲出口时，眼泪已经砸在“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红笔批注上，晕开了墨迹。他背了三十遍这句话，却始终没明白，为什么自己拼尽全力融入社会，却始终像个局外人；为什么自己小心翼翼讨好所有人，却还是孤单一人——初中时被父母骂了就躲在楼梯间哭，没人来找；高中时送奶茶换一句敷衍的“谢谢”，转头就被当成笑话；本科时主动帮室友带饭、占座，却还是融不进他们的圈子。

【副本匹配成功：「未说出口的尊严」，传送中……】

冰冷的机械音刚落，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攥住了他的胸腔——不是物理拉扯，是从肺叶里漫开的窒息感，像被人按进了灌满冷水的塑料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涩味。身体猛地发冷，四肢百骸像浸在了冰窖里，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洗得发白的棉质T恤，贴在肩胛骨上，凉得他打了个哆嗦。白光从手机屏幕里爆发出来，越来越盛，裹着他的身体，天旋地转间，宿舍的景象像碎玻璃般崩塌瓦解。

他下意识攥紧了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是外公写的“别怕，坚持”，边缘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是他这些年撑下去的唯一勇气。

再睁眼时，粉笔灰混着读书声扑在脸上，带着高中教室特有的陈旧气息。墙皮斑驳的教学楼矗立在眼前，走廊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读书声，混着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的尖锐声响，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红色标语褪了色，边角卷翘，正是他读了三年的高中。

身上穿的是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领口处还沾着块洗不掉的浅褐色奶茶渍——那是高二下学期，林薇薇在走廊里不小心打翻的。当时她手里拿着刚买的芋泥波波，转身和闺蜜说笑时没注意身后的他，甜腻的液体顺着校服往下淌，濡湿了胸前的布料。她只随口说了句“不好意思”，甚至没回头看一眼，就和闺蜜簇拥着走远了，留下他僵在原地，感受着周围同学投来的异样目光。他攥着校服领口小跑回宿舍，用冷水反复搓洗，泡沫换了一盆又一盆，那印记却像生了根，怎么也洗不掉。后来他舍不得换，一直穿到毕业，仿佛那点残留的甜腻痕迹，是他那段卑微暗恋里仅存的“证据”——至少，她曾因他而停下脚步，哪怕只有一秒。

口袋里揣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纸币边缘被磨得发毛，他掏出来数了数，一共二十七块五。这是他省了三天早饭钱凑出来的“巨款”，每天早上只啃两个冰凉的馒头就着白开水，胃里空荡荡的，却因为想着能给林薇薇买她最爱的芋泥波波，而觉得浑身是劲。他甚至提前打听好了，学校门口的奶茶店周三有第二杯半价活动，想着买两杯，一杯小心翼翼地递给她，一杯自己躲在操场角落偷偷喝，尝尝她偏爱的甜度到底是什么滋味。

不远处的走廊拐角，林薇薇穿着浅蓝色衬衫，扎着高马尾，发尾随着说笑的动作轻轻晃动。她身边围着几个女生，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明星周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周末的逛街计划，话题从新款口红说到限量版球鞋，都是陈硕插不上嘴的世界。他的目光刚落在她身上，就被她恰好扫过来的眼神撞个正着——那眼神里带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轻蔑，像一层薄薄的冰，冷得人心里发紧，仿佛在看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

“喂，陈硕！”林薇薇身边的女生突然叫住了他，是班里出了名的活跃分子张晓，声音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戏谑，“不是说要请我们喝奶茶吗？钱呢？我可是听说，你为了给林薇薇买奶茶，能连吃一个星期泡面哦！”

哄笑声瞬间炸开，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扎进陈硕的耳朵。走廊里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有人停下脚步看热闹，有人低声议论着，那些目光像实质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他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时光竟然真的倒流了，他又变回了那个卑微到骨子里，渴望通过讨好获得一丝认可的少年。

当年的他，就是在这样的起哄声里，涨红了脸，乖乖掏出了口袋里的钱，换来林薇薇一句头都不抬的“谢谢”。她接过奶茶，转身就分给了身边的张晓她们，自己甚至没喝一口，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再给他。而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说说笑笑地走远，心里既酸涩又庆幸，至少，他得到了一句“谢谢”，至少，他没有被彻底无视。

可现在，电子厂焊板的灼痛、考研真题的红叉、HR那句“学历不符”的冷漠、室友轻描淡写的轻视，还有本科发烧时无人问津的孤独……无数画面突然像潮水般涌进脑海，带着真实的痛感，将他瞬间拉回那些挣扎的日夜。那些年为了讨好别人，他吃了多少泡面，受了多少委屈，最后只换来一句“免费的东西不用白不用”；那些年为了融入圈子，他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却还是像个局外人，连一句真心的“朋友”都没换来。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一直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为了一句虚无的认可就卑微到尘埃里？为了能考上新闻研、做自己喜欢的事，他拼了命才走到现在，专升本考了两次才上岸，第一次落榜时躲在出租屋哭了三天，第二次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在图书馆啃书啃到牙龈出血；在电子厂打了半年工凑学费，手指被焊得蜕皮，后背的痱子捂出了脓，可他从来没放弃过。他总不能一直困在过去的讨好里，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买了。”

声音不算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却在喧闹的走廊里硬生生撕开一道缝隙。哄笑声骤然停住，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伸手要去拽他口袋的张晓。林薇薇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错愕，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敢反驳的陈硕——在她的记忆里，这个男生永远是怯懦的、顺从的，像块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从不会说“不”。

“你说什么？”张晓拔高了音量，脸上的戏谑变成了不满，“你耍我们玩呢？之前在班里说得好好的，说要请林薇薇喝奶茶，现在又反悔，是不是男人？”

陈硕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半步，避开对方伸过来的手。他攥着口袋里的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蹦出来一样。但这一次，他没有下意识地低下头，反而迎着林薇薇的目光看了过去。“我的钱，我想给自己花。”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紧张的发颤，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以前是我傻，以为讨好能换别人的多看一眼，以为只要我足够卑微，就能被人接纳。但我现在懂了——不尊重自己的人，也得不到别人的尊重。这奶茶，我不买了。”

林薇薇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张晓拉住了。“算了算了，跟这种人计较掉价。”张晓撇了撇嘴，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难怪没人愿意跟他玩，真是个怪人，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一群人簇拥着林薇薇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路过陈硕身边时，林薇薇的脚步顿了顿，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却终究没回头，只是加快脚步，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周围看热闹的学生也渐渐散去，有人路过时还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好奇或不解，只剩下陈硕一个人站在原地，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手心的汗把口袋里的钱浸得更湿了。

胸口堵了十几年的郁气，顺着刚才那句话慢慢散了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席卷了他。他摸了摸领口的奶茶渍，那道洗不掉的印记，此刻却像一枚发烫的勋章，纪念着那个终于敢说“不”的自己。原来，拒绝别人并没有那么可怕，不用小心翼翼地讨好，不用害怕被孤立，坚持自己的立场，反而能换来内心的平静。

突然，眼前再次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比刚才更盛，耳边的读书声、脚步声瞬间消失，身体又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天旋地转间，高中走廊的场景如同碎玻璃般崩塌瓦解。

再次睁开眼时，熟悉的宿舍天花板映入眼帘，夕阳已经落下，窗外的天色昏黄，书桌上的考研真题还摊开在原处，咖啡渍晕着褐色，旁边那半块干硬的面包依旧安静地躺着。陈硕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领口，蓝白校服不见了，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质T恤，口袋里空空如也，那二十七块五毛钱和高中的记忆一起，仿佛一场真实到极致的梦。

只有心脏依旧在狂跳，手心残留的冷汗触感清晰，还有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回响，清晰得像刻在意识里一般：【技能「边界感」（初级）已激活：拒绝他人时，内心焦虑值降低60%，可清晰表达自身立场，不受他人情绪裹挟。】

陈硕愣住了，试着在心里默念“拒绝不合理要求”，原本会有的忐忑和愧疚感竟然真的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的笃定。他拿起桌上的考研真题，之前那些让他头疼欲裂的知识点，此刻竟然变得条理清晰起来，连带着对论文修改的焦虑，也减轻了不少。

他没改变过去的事实，却终于在遗憾的副本里，说出了当年没敢说的“不”。而这场关于遗憾与成长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