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四月，首尔圣玛丽医院。

崔仁成睁开眼时，最先感受到的是头顶传来的钝痛，一下下敲打着太阳穴。

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摸，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

视野从模糊逐渐清晰。

纯白的天花板，输液架上的透明软管，窗外透进来的昏黄光线。

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记忆像是被撕裂后又粗暴缝合的碎片。

上一刻，他还在2023年横店的片场，作为三十八线武替，从三米高的城墙上摔下来。

钢丝断裂的刺耳声响，地面急速逼近的视觉冲击，骨头碎裂的剧痛，再然后是一片黑暗。

崔仁成艰难地转动脖子，看见床头柜上摆着的手机。

他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指尖碰到冰凉的屏幕。

按下电源键。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时间：2013年4月15日，下午5点47分。

日期下面是一行韩文提示，电量不足百分之十。

崔仁成的手指僵住了。

2013年，韩国。

混乱的记忆开始翻涌，一股不属于他的画面强行挤入脑海。

练习室镜子里挥汗如雨的青年，深夜打工后疲惫的脚步，还有一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笑容明亮的女孩。

“真理。”

他无意识呢喃出这个名字，喉咙发出陌生的声音。

病房门在这时被轻轻推开。

穿着浅蓝色病号服的女孩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

她看起来二十岁的年纪，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像是洋娃娃，此刻眼圈泛红，眼眶下是浓重的黑眼圈。

女孩看见病床上睁着眼睛的崔仁成，整个人愣在原地。

塑料袋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窸窣声响。

“欧巴。”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崔仁成看着她，脑中的记忆碎片开始自动拼合。

崔真理，艺名崔雪莉。

1994年生，f(x)组合成员，他的妹妹。

“真理。”

他试探性地开口，韩语发音自然地从喉咙里滚出，带着刚苏醒的沙哑。

崔雪莉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冲到病床前，想扑上来又怕碰到伤口，只是紧紧握住崔仁成的手。

双手冰凉，还在发抖。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崔雪莉语无伦次，泪水滴在白色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医生说你脑震荡，可能，可能醒不过来....”

崔仁成任由她握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记忆还在持续融合。

原主叫崔仁成，1991年出生，SM娱乐公司练习生。

四天前，他在公司后门发现几个anti粉丝围堵刚结束行程的雪莉，言语污秽不堪。

冲突中，原主为保护妹妹推倒了带头的人，对方后脑撞到台阶，原主被其他人围殴，头部遭受重击。

原主崔仁成，在送医途中就已经停止呼吸。

再然后他来了。

“我睡了多久？”

崔仁成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三天。”

雪莉抹了把眼泪，努力挤出笑容，“医生说今天是关键期，再醒不过来的话...”

话没说完，崔仁成懂了。

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不，应该说是女人。

2013年的雪莉二十岁，正是f(x)组合上升期，记忆中关于她未来的画面。

抑郁，退团，网络暴力，最后在2019年选择结束生命。

崔仁成的心脏猛地一缩。

“别哭。”

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擦去雪莉脸上的泪痕，“我这不是醒了吗。”

这个动作让雪莉怔了怔。

以前哥哥也会安慰她，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

两人相差三岁，父母在老家经营小餐馆，兄妹俩很早就学会互相依靠。

哥哥平时沉默寡言，总会在她需要时挡在前面。

现在眼神有点不一样。

冷静，平稳，像是经历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还疼吗？”崔雪莉吸了吸鼻子，指向他头上的纱布。

“有点。”崔仁成实话实说。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穿着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文件夹。

看见清醒的崔仁成，明显松了口气。

“成浩oppa。”雪莉连忙起身打招呼。

李成浩，SM公司的经纪人，负责f(x)和一部分练习生管理。

他朝雪莉点点头，目光落在崔仁成身上。

“醒了就好。”李成浩的语气公事公办，“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

“可以。”崔仁成说。

“我说一下公司方面的决定。”

李成浩翻开文件夹，“你在公司后门与粉丝发生冲突的事，警方调查已经结束，对方先动手，你属于自卫。”

“这件事情闹大了，媒体有报道，对公司形象造成影响。”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崔仁成的反应。

崔仁成只是静静听着。

“你的练习生合约还有八个月到期。”

李成浩继续说，“公司原本的计划是，等你康复后签约出道组，现在情况变了。高层的意思是，这次事件证明你情绪管理有问题，不适合偶像组合出道。”

雪莉脸色一白：“成浩oppa，我哥哥是为了保护我！”

“我知道。”李成浩抬手制止，“李秀满老师，给了你另一个选择。”

他看向崔仁成：“你在练习生时期的声乐和舞蹈评价都是B级，没有突出项。”

“档案里写着你学过作曲？”

原主确实学过，家里条件有限，兄妹俩只能有一个全力追梦。

他选择打工支持妹妹，自己在夜间学院上过基础乐理课。

“会一点。”崔仁成说。

“一点不够。”

李成浩合上文件夹，“如果你能在一个月内，拿出一首完成度足够的自创曲。公司可以考虑给你独立歌手合约，以创作型solo歌手出道。”

“要是拿不出来....”

他话没说完，意思明确。

雪莉急了：“一个月？这太强人所难了！欧巴他才刚醒！”

“我可以。”

崔仁成的声音打断了她。

病房里安静了一瞬。

李成浩挑眉：“你确定？我要的不是练习生水准的习作，是达到发行标准的完整歌曲。”

“编曲、填词、demo，全部要到位。”

“我确定。”崔仁成说道，语气平静。

脑海里浮现出一首合适歌曲。

《Empty》。

Winner的出道曲，2014年8月发行，音源公开后空降一位，连续霸榜。

歌曲是Zico和姜昇润的作品，现在才2013年4月。

这首歌还没诞生。

崔仁成看向李成浩：“歌曲质量足够，合约条件怎么算？”

李成浩有些意外。

一般练习生听到有机会出道，早就感恩戴德了，这孩子居然先提条件。

“标准新人合约，公司七层，你三层。”

“独立歌手约，创作版权可以谈。”

“我要七层。”崔仁成说道。

“什么？”

“音源收益，我七，公司三。”

崔仁成重复道，“版权在我手里，公司只有发行权，这是我的底线。”

李成浩气笑了：“崔仁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顶级制作人都拿不到这个比例。”

“那就让我和顶级制作人同台竞争。”

崔仁成与他对视，“用歌曲质量说话，李秀满老师听完demo觉得不值，我自愿解约离开。”

崔雪莉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

哥哥疯了？

这是和公司撕破脸了？

李成浩没有发怒，他盯着崔仁成看了十几秒，忽然笑了：“有意思，我就把你的话原样转达给李秀满老师。”

“你要记住，歌曲要是不行，你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我知道。”崔仁成说。

李成浩点点头，转身离开病房。

关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雪莉这才回过神来，抓住崔仁成的手：“欧巴！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万一公司真的跟你解约怎么办！”

“不会的。”崔仁成反握住她的手，“真理啊，相信我一次。”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雪莉愣住了。

欧巴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不是哄骗，也不是安慰，是平静的陈述，在说一个既定事实。

“一个月写歌，还要那么高的分成....”雪莉还是担心。

崔仁成没回答，他的目光飘向窗外。

首尔傍晚的天空被夕阳染成橙红色，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暖光。

现在是2013年，智能手机刚刚普及，社交媒体还处于萌芽阶段，K-pop即将迎来全球扩张的黄金时代。

他带着来自未来十年的记忆，躺在这家医院的病床上。

脑海里《Empty》的旋律开始自动播放，副歌部分，姜昇润充满感染力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괜찮다는말도이젠할수없어……”

（连没关系这句话现在也无法说出口了……）

崔仁成无意识地哼出了声。

很轻的几个音符，飘散在病房的空气中。

正低头削苹果的雪莉，动作忽然一顿。

她听见声音了。

不是从哥哥嘴里发出的哼唱，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的旋律片段，还有一个模糊的男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姜昇润，Empty，一位霸榜。”

雪莉猛地抬头看向崔仁成。

崔仁成正望着窗外发呆，嘴唇紧闭，根本没有在唱歌。

是幻听吗？

还是头部受伤的后遗症？

“欧巴？”雪莉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崔仁成回过神：“嗯？”

“你刚才有在哼歌吗？”

“哼歌？”崔仁成摇头，“没有啊。”

表情自然，不像是说谎。

雪莉握着水果刀的手指紧了紧，刀刃划过苹果皮，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她垂下眼睛，继续削皮的动作，心里却起波澜。

旋律很好听。

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听过，又想不起来。

“欧巴。”她削完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你说要在一个月内写歌，你有想法了吗？”

崔仁成接过盘子，用牙签戳起一块苹果：“有一点灵感。”

“什么样的歌？”

“大概讲的是失去重要东西后的空虚感。”

崔仁成咀嚼着苹果，思绪飘远，“听众更喜欢把它当成情歌来听，不过没关系。”

崔雪莉的手又抖了一下。

这句话和刚才幻听里，是不是有相似的内容。

她看着哥哥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此刻陌生得让人心慌。

“怎么了？”崔仁成注意到她的视线。

“没什么。”雪莉迅速摇头，露出惯常的明亮笑容，“就是觉得哥哥醒来后，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死过一次，总会有点变化。”崔仁成半开玩笑地说。

崔雪莉的笑容僵在脸上。

“别乱说！”

“你不会死的！我会保护你的！就像你保护我一样！”

话一说出口，崔雪莉自己都愣住了。

崔仁成也怔住了，轻轻笑了笑：“好啊，以后就靠真理保护我了。”

他的笑容很温柔，眼角的伤口，让这个笑容显得有些脆弱。

崔雪莉鼻子一酸，眼眶止不住的发红。

她赶紧站起来：“我去问问医生你什么时候能出院，记得给爸妈打电话，他们担心死了.....”

女孩匆匆离开病房，门关上的瞬间，崔仁成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

他靠在床头，闭上眼睛。

记忆还在融合，已经不影响思考。

原主的感情、经历、人际关系.....

所有记忆都在成为他的一部分，感觉很奇怪，像是穿了件不合身的衣服。

最强烈的感情，是对雪莉的保护欲。

几乎成为本能。

崔仁成睁开眼，看向窗外渐暗的天空。

2013年，雪莉二十岁，f(x)正处上升期，黑暗的种子已经埋下。

网络暴力，公司压榨，心理健康问题。

他要改变这一切。

用这个偷来的人生，用这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就当是房租吧。”

崔仁成轻声自语，“既然用了你的身体，就替你保护好她。”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电量显示百分之五。

拿过手机，滑动解锁。

屏幕壁纸是原主和雪莉的合影，大概是一两年前拍的，两人都穿着休闲服，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

他点开通讯录，寥寥几个联系人：父母，雪莉，李成浩，几个练习生朋友。

点开音乐播放器。

里面的歌单让崔仁成挑了挑眉，大多是地下嘻哈和独立乐队，偶像歌曲反而很少。

原主的音乐品味还不错。

他退出播放器，打开浏览器，输入“2013年4月音乐排行榜”。

Melon实时榜第一位是李承哲的《我的爱在我身边》。

第二位是PSY的《Gentleman》。

鸟叔在《江南style》的后续曲，热度还在延续。

第三位是Davichi的《没关系，是爱情啊》OST。

没有《Empty》。

没有Winner。

很多他记忆中的歌曲，在这世界都不存在。

崔仁成关掉浏览器，放下手机。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首尔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这座不夜城刚刚开始它的夜晚，属于他新的人生，也在这个夜晚真正开始了。

一个月。

一首歌。

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崔仁成抬起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练习舞蹈留下的薄茧。

“试试看吧。”

病房外，雪莉背靠着墙壁，没有离开。

她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和李成浩的聊天界面。

经纪人发来消息，说李秀满老师同意听demo后再决定合约条件，让她转告哥哥抓紧时间。

崔雪莉没有立刻进去。

她还在想，脑海里出现的幻听。

歌曲旋律，破碎的词语，还有哥哥醒来后的改变。

“真理啊。”

崔雪莉轻声念着自己的本名，眼神复杂。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小窗，看见哥哥靠在床上的侧影。他望着窗外，侧脸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孤独。

雪莉咬住下唇，没有推门进去。

转身走向护士站，脚步很轻，怕惊扰了什么。

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她不知道的某个平行时空里，有一个叫崔雪莉的女孩，没有等到哥哥醒来。

她在2013年的春天，失去了唯一的保护伞。

在接下来的六年里，一步一步，走向寒冷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