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 手打无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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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的故事

作者:秀秀

文学中国现当代随笔

爱上海网站 流水带走了光阴的故事,光阴虽荏苒,生活却总是起起伏伏,那些童年的欢乐与忧伤,少年的相思与迷惘,青年的激越与执念,成年人的坚强与隐忍,中年后的柴米油盐和家长里短……无数无数个相聚与分离、梦想与现实、爱与怨的故事串联成了一条关于光阴的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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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 似水流年(1)

徐庄的小学校

十岁以前,我是一名留守儿童,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南村的徐庄。

南村就坐落在大溪河的边上。大溪河是南村的妈妈河,可以一直通往千艘万舸的大运河。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年轻的南村人就成群结伴地在运河里往来跑船了,胆子大的还跑长江、黄浦江呢。

爱上海网站我的爸爸妈妈原来就是在长江里跑黄沙运输的,后来出了一次事故,胆子变小了,就到京杭大运河边上的丹城航运公司做了合同工,用奶奶的话说,就是替别人家站船头的。奶奶曾多次要求他们辞职,甚至有一次还拿我做过威胁,说是再不从航运公司出来,就不给带小云了。但爸爸很固执,说是航运公司的某个领导说了,合同工只要在航运公司做满多少年,就可以转正式工,不仅户口也能跟着转到丹城,公司还给分一套房子呢。奶奶不信这样的好事,可是爸爸却对那梦幻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现实是,当时爸爸妈妈俩人每月领着五十元不到的工资,根本就无法养活我和弟弟,所以打从我记事开始,弟弟跟着爸爸妈妈在丹城生活,而我只能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徐庄。

徐庄虽然在南村是一个大庄,但是整座庄子都没有一所像样的小学,只有打谷场上三间晴天漏风雨天漏水的草房子,从前是用来堆放稻草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徐庄的小学校,东面一间做了幼儿园,中间一间做了一年级教室,西面一间做了二年级的教室。

徐庄的小学校坐北朝南,没有操场,没有围墙,也没有校长,只有粉笔和黑板,还有两个教书先生。一个就是徐二奶奶,徐二奶奶从前是地主家的女儿,上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和简单的数学,教幼儿园的小朋友绰绰有余了。另一个就是徐二奶奶的孙女儿大琴,大琴虽然只是一名高考落榜生,但在识三教俩的徐庄,已经算是很有学问的先生了,在徐庄,凡事有文化的人,都叫先生,不叫老师的。大琴先生不仅有文化,还能教孩子们在打谷场上唱歌跳舞做游戏,是个全能先生,连村长都要尊敬地叫她一声先生呢。徐庄的孩子们到了该上学的年纪,都会扛着桌子板凳,到小学校去读书认字,读完幼儿园,再读一年级和二年级,读完二年级,就转到南村小学继续读三年级、四年级和五年级。

我清晰地记得,小时候,徐庄的人总是拿我取笑,说我妈妈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要不怎么过年也不回家来?也不给我报名念书?我又生气又着急,哭着跑回家找奶奶去了。奶奶一边干活一边哄我,那是别人在逗我玩呢,天下哪有妈妈不爱自己孩子的理儿?爸爸妈妈不能常回家,那是因为在给东家办事呢,什么都得东家说了算,东家说不让回家就不能回家。至于上学念书的事情嘛,我的年纪还小,再等等,再等等。

爱上海网站我听了奶奶的话,虽然不再哭闹了,但心里还是感到有一些忧伤和难过。好在徐庄的小学校离奶奶家很近,站在院子里我就能听见草房子下的那口老钟发出悠远而绵长的响声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有时候,我也会悄悄地贴在小学校的窗墙根下听大琴先生讲课,饿了回家自个儿找吃的。

偶尔,我也会被早起下田的爷爷奶奶不小心反锁在家里,那样的话,我就只能极其无聊地把眼睛贴在门缝上,一言不语地窥视着外面的世界了。细细的门缝只有奶奶编织的草绳那么粗,我却能看见,太阳在门缝里慢慢地大起来,再大起来。草绿了,麦子黄了,镰刀像白色的小蛇一样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人们开始种早稻了。草黄了,叶子往下掉了,太阳渐渐下沉了。又是黄昏时节,袅袅炊烟鸟儿一样随着日头去了,那么轻松、那么自由地去了。薄冥的夜色降临了,徐庄的小学校要放学了,当当当,当当当,骤响的钟声总要惊起一阵慌乱的鸟啼,啾啾啾,啾啾啾,那是躲在鸟巢里的小雏燕们的惊语声。

我都长到春天里的油菜花那么高了,徐庄的人都说,再耽误下去就不能上学了,可奶奶还在说,再等等,再等等。

直到九岁那年,夏天刚过去,阳光正幸福地洒在徐庄的土地上,叮铃铃,叮铃铃,扬着蒲公英的土坝路上,流着黄浓鼻涕的孩子们看到骑着脚踏车的乡镇邮递员,好像一群脱缰的野马,追着车轮印子,扯着喉咙叫嚷着、奔跑着。

那一天,奶奶竟然也接到了我的爸爸妈妈发来的汇款单,还有一封家书!爷爷奶奶不识字,便赶紧拿着汇款单和家书去找大琴先生了。从大琴先生家回来,奶奶就笑眯眯地告诉我,秋后我也可以去徐庄的小学校读书了!而且大琴先生说了,因为跟我同龄的孩子都要去南村小学读三年级了,所以特许我可以跳过幼儿园,直接读一年级。

我激动地眼泪都流下来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连走路都是颠颠儿地蹦着走:“哦哦哦,我可以上学啰!我可以上学啰!”

爱上海网站我的头发早已成了虱子窝了,从前奶奶都是用篦子篦、用手捉、用牙齿咬的,开学的前一天,奶奶特意用农药兑水给我洗了头发,说是可以将满头的虱子全杀光光,长大后才知道用农药洗头会中毒的,但是很神奇,当年的我居然能安然无恙,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爸爸妈妈汇来的钱,交了学费之后,剩下的都被奶奶买了化肥和农药,我还没有书包和上学的新衣裳呢。于是,奶奶就用家里的碎布条给我亲手缝制了一个书包,斜跨在肩上,就像披了一面五彩缤纷的彩旗,和男学生们的军用帆布书包简直没法比,和女学生们荷叶花边的洋布书包相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甚至开学的那一天,我都是穿着小姑姑的旧裤子去的,肥肥大大的,走一步就要用手往上提一提,特别难看。但奶奶说了,从前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时候,赤脚穿草鞋啃树皮,后来不也一样打鬼子,赢了天下?我想奶奶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便不觉得难为情了。

大琴先生因为要教两个班级,所以往往一年级学生上课时,二年级学生就写作业,下一节课再反过来。我喜欢大琴先生,大琴先生似乎也同样喜欢我,还说我的眼睛里有星星。每次上课的时候,大琴先生总喜欢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小云,这个问题你来回答吧。”“小云,这篇课文你来朗读吧。”“小云,这道题你来解吧。”

我的同桌梅梅却不喜欢我。她是王大伯伯家的,王大伯伯是南村里最早跑船的,就在长江里跑黄沙运输,南村里的年轻人都特佩服他。梅梅不愿意和我同桌,是因为她总是害怕我头上的虱子会爬到自己头上,尽管我给她说了很多很多遍,我奶奶用农药给我洗过头了,我奶奶用农药给我洗过头了,但她就是不听,还说我的头发那么枯黄,全是因为把雪花膏当头油抹头发上了。天啊,我还从来没有过雪花膏呢,那么香喷喷的东西,奶奶才不舍得买呢。

下课的钟声一敲响,打谷场就会立即沸腾起来,面对着眼前一望无垠的稻田,我们像会叫的鸟儿、会跳的马儿一样,唱啊跑啊,好不快活。冬天里,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取暖的设备,课间短短的十分钟,男学生们就会紧靠在朝南的墙根里,排排队站好,然后脸红脖子粗地从两头往中间挤,直至气喘吁吁、浑身发热。有时候,也在暖暖的太阳里斗鸡滚铁环打群仗来取暖。而女学生们总喜欢热热闹闹地围坐在教室里头,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儿,一边或娴熟或笨拙地尝试各种花式编织,有给自己编织围脖的,也有给弟弟妹妹编织手套的。我也很想学点编织,奶奶的手都裂开了,冬天实在需要一副暖暖的手套呢,可惜我没有毛线,也没有棒针。

爱上海网站但是我有大龙。大龙是我二舅爷的孙子,二舅爷就是我奶奶的哥哥,按辈分讲,大龙就是我弟弟。大龙的爸爸妈妈常年在外跑船,大龙从小就和二舅爷一起生活,每天晚饭后,二舅爷就会带着大龙来奶奶这儿串门,还常和奶奶开玩笑,等将来我和大龙长大了,就再做亲上加亲的亲家,这样两家人就世世代代都不会走散了。

大龙不仅是我弟弟,还是我的同学,就坐在我的前排。二舅爷养了很多鸭,可能是鸭蛋吃得太多了,大龙不喜欢吃字,但却是逮蜜蜂的好手。

春天里,大龙把藏着油菜花的麦秸秆偷偷地插在草房子的屋檐下,等小蜜蜂远远地闻到秸秆里的花香,情不自禁地飞进去的那一瞬间,再迅捷地用大把大把的油菜花把秸秆的出口堵住。傍晚放学的时候,大龙抽开绿莹莹的茎杆,被关了几乎一整天的小蜜蜂立即嗡嗡嗡地逃走了,留下满满一秸秆香甜的蜂蜜,这可是我们女学生们最美味的小零食呢。我总是很慷慨地把大龙塞给我的藏着蜂蜜的秸秆掰成一节一节分发给女学生们,有时候,还能换得一些她们冬天用剩的毛线和棒针,甚至有一回,梅梅竟然把自己刚刚编织好的红围巾当作礼物送给了我。

一九八七年的夏天,本来这个暑假过完,我就可以读徐庄小学校的二年级了,但是奶奶却忽然告诉我,我要转学了,去丹城,明天就走。

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故乡和奶奶,还有大琴先生、大龙、梅梅和徐庄的小学校,我就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感和难过,坐在伴村而过的大溪河的码头边上,眼泪竟不由自主地就流下来了。大溪河就在眼前潺潺地流淌,对岸的码头上有人赤脚站在河水里洗衣服,河滩边的斜坡上长满了野草,还有躲在草丛里觅食的不知谁家的老母鸡,空气中飘着一股或远或近的栀子花香。再往上就是高高的土坝路了,坝上有三五成群的孩子们正在自由地奔跑,恣意地吵吵嚷嚷着,看谁的铁圈滚得更好,看谁的土疙瘩扔得更远,看谁的弹珠弹得更准,看谁的陀螺转得更长久。更远的就是一座一座的草垛子了,奶奶说,草垛子堆得越高,离天上的星星就会越近……

我家就在船上住

夜,黑沉沉的,静谧无声。船在静静的河道里默默地行走着,两岸的树木,在黝黑的堤岸上悄悄地退去。这情景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心情,说不清是神秘还是迷茫。我仰面躺在船的天棚顶上,天穹犹如厚厚的棉被覆盖着我。望着眨眼的星星,突然想起奶奶曾经唱过的歌谣“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钉银钉,夜里发光亮晶晶。”我兴奋不已,愈加仔细看那漫天的繁星。大琴先生曾经用“斗转星移”来说时间的概念,而北斗星好像永远都是出现在那个方位,可是,为什么只见星移,不见斗转呢?不,斗肯定也是转的,不然就没有“斗转星移”这个词了。哦,那是牛郎星,织女星呢?噢——就在银河的那一边呢。人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织女不怀念牛郎倒也罢了,可她怎么不去与儿女相聚过团圆日子呢……

大运河水就在身下不息地流动着,那潺潺的水声多像妈妈哼的歌谣啊!我不知怎么忽然就坐在妈妈折叠的纸船里了,纸船在水里漂漂荡荡的,不知要将我带到哪里去。突然我看见了一个小岛,小岛上闪烁着无数的萤光,妈妈沐浴着萤光在向我招手呢:“小云,小云!”

爱上海网站于是,小纸船倏地飞了起来,呼呼的风吹散了我的羊角辫。我惊魂不定,哭喊求救,妈妈在清辉的天光里,伸出双臂把我抱起来,温柔地放在弟弟曾经睡过的摇篮里,摇篮里似乎还缭绕着妈妈的摇篮曲……

爱上海网站“小云,小云!怎地就睡着了?当心着凉,到舱里去睡吧!”

爱上海网站恍惚中,我又听见妈妈的呼唤了。还有流水拍打河床的声音,是爸爸在往运河里“嘘嘘”吗?我迷迷糊糊地在摇篮里笨拙地爬行起来,觉得这摇篮就像故乡的麦田一样宽广,宽广到足够我任性地撒欢。我爬呀爬呀,却似乎怎么也爬不到尽头——突然,我的手掌像拍在云雾里一样,梦也随之坠落了,疼痛使我立刻清醒过来。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了妈妈“啊”的惊呼声;爸爸的“嘘嘘”声也嘎然而止。我发现自己正匍匐在坚硬的水泥板上,我的头正好磕在跳板的一端,有温热的液体正顺着额角往下流,像蚯蚓爬在脸上的感觉,我“哇”地一声哭了。

“小云,小云!”妈妈惊恐地呼喊着我的名字,焦灼的眼神在黑暗中发着祈求的光。

爸爸也慌慌张张地向我奔来了:“怎么样怎么样,没摔坏哪里吧?”

爱上海网站前后档值夜班的东林伯伯和秀英阿姨也来了。妈妈早已在一片大惊小怪的议论声中将我抱回了后舱。

船仍在默默地夜行着,嘈嘈杂杂的人语声也如雁过无痕一般无声无息了。我躺在后舱的木板床上,犹如躺在无比深邃的水底,运河水“哗哗啦啦”拍打船舷的声音就在耳畔夸张地繁响着,身体亦如叶子一般随着波浪有节奏地左右摇摆,脚一抬,便能踢到熟睡中的弟弟。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弟弟发出来均匀的呼吸声、涌动的水流声、风声、虫声和舱外爸妈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爱上海网站“那么长的一道口子,要是再往下一点,眼睛——就难说了!”

“好在只是擦破了一点儿皮,我看没什么大碍的。”

“她是姑娘家……要不,明天请船长靠一下岸,带她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爱上海网站“还是尽量别给人船长添麻烦了,等天亮再看看吧。”

爱上海网站“唉,闺女是娘的小棉袄。可这孩子,跟我像陌生人一样,想想咋就把她丢在老家啊!”

爱上海网站“不都是为了要小军吗?”

“看这孩子又瘦又黄的……她爸,给孩子们割点肉补养补养吧?”

爱上海网站黑暗中,我高兴得差点没有笑出声音来,哼,谁说我爸我妈重男轻女的,明明就是爱我的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爱上海网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光正从船舱的小窗射进来,照到我的身上,暧得发痒。微风也从窗口里吹进来了,还带有阵阵香甜的栀子花味儿。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突然感觉到额角有些撕裂般的疼痛,我一边咧着嘴一边向窗外望去,船队不知什么时候驶出大运河,进入内河航行了。我看见岸边生长着茂盛的芦苇,透过芦苇的缝隙,有一个白衣村姑,正在岸边石阶上用棒槌敲打衣服,“呯”声清脆,悦耳动听,然而这声音连同两边散落的村舍都在慢慢地退去。我突然很想念故乡的鸡鸣狗吠和炊烟袅袅,还有满身泥土孩童的活蹦乱叫……那么熟悉又遥远的乡村气息啊,在一个毫无准备的早晨竟意外地复活了,却也同样在慢慢地退去。只有原本静穆的河水,经过行船的涂鸦和晨光的照耀,像一条镶了碎金的绿色飘带,曲曲折折地追随着我。

爱上海网站这时候,我听见弟弟快活的尖叫声:“快,爸爸!西瓜,西瓜!河里有西瓜啊!”

爱上海网站“西瓜?”我赶忙抓起汗衫和短裤套在身上,刚一站起来,头又撞到木板上,痛死啦!我不习惯这船舱里生活,到处都是矮矮的,窄窄的,猫着腰进进出出,置身于斯,人仿佛也成了一个被摆放的物件。我痛得龇牙咧嘴,想哭,但弟弟兴奋的吵嚷召唤着我。我刚把头伸出舱门,妈妈就从甲板上走过来,神色惊慌地喊道:“哎呀,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

爱上海网站我没有理妈妈,心里只想着河里哪里来的西瓜呢?

船舱外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照得到处明晃晃的。船队像放大数倍的蚂蚁,首尾相连地缓慢爬行着,波浪轻轻地拍打着船舷,发出潺潺的声音来;河面上出现了无数个金光闪闪的小太阳。我站在甲板上,望见其它船上的主妇蹲在甲板上洗衣服,男人坐在缆桩上听收音机,一只船就是一户完整的人家。哭声、笑声、吵声、闹声随时都会从他们的船舱里飞出来,像岸上的人们一样,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甲板上的爸爸,手握系着网兜的长竿伸向河里,旋即捞上来一个滚圆的大西瓜!把竹竿坠弯成“弓”形,悬在半空。阳光下的西瓜绿得透明,水珠儿落在河面上,荡起一片涟漪。爸爸乐呵呵地从网兜里取出西瓜,然后双手捧着走向船尾,弟弟无比鲜活地追在后面。我站在船舱外的甲板上,虽然并未行走,却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欢乐的小猫儿一样正追随在爸爸和弟弟的身后,天空中划过的鸟儿的拍翅声便是我情不自禁的欢唱。

已经摆好早饭的妈妈看见西瓜也显得格外高兴:“嘻嘻,今天的运气真好,开门见瓜!”

爱上海网站“是我先看见的!”小光头弟弟跳着把手举起来嚷道。

“哎呀呀,原来是我们家的小福星先看见的啊!”妈妈蹲下身子,亲昵地搂过弟弟,在他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爸爸伸手在弟弟的鼻翼上捏了一下:“小家伙,还怕我跟你抢功啊!”

爱上海网站我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情形,突然又想起邻居们常说的一句话:“小云啊,你有了小弟弟,你爸你妈就不喜欢你啰。”这句话一直伤着我的心,一回想起来,就想哭。我曾经有没有也这样被爸妈如此亲密地搂过亲过抚过娇过呢?啊,那一定是有过的,只是我不记得罢了。我的记忆里只有奶奶,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我也是一样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宠的。

爱上海网站“小云,是不是伤口还在疼啊?”爸爸忽然问我道。

我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妈妈放下弟弟,小心地摸摸我的头,说:“要是感觉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别总是一声不吭的。”

爱上海网站妈妈掌心里的温柔让我一下子感到特别舒服,可不知为什么,明明心里是喜欢喜的,眼泪却那么不争气地流出来,大概是因为积压在心里的委屈被妈妈不经意地触摸出来,反倒觉得更委屈了吧。

妈妈立即慌了神:“怎么啦!哪儿疼啊?”

弟弟眨巴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我。

一向镇定的爸爸也有点紧张了:“哪儿疼?不会是脑子里面摔伤了吧?要不让船长靠一下岸,爸爸送你去医院!”

爱上海网站听说要去医院,我赶紧摇摇头:“不疼!我不要去医院。”

“那你哭什么?”

爱上海网站我抬起头来,指着摆在小桌上的西瓜,小声地说:“我想吃西瓜!”

妈妈“噗嗤”一声笑了:“想吃西瓜啊,行!等吃过了早饭,就吃西瓜!”

“还等什么早饭?现在就吃!”爸爸大手一挥地喊道。

“哦,哦,吃西瓜啰,吃西瓜啰!”弟弟跳着脚儿地拍手欢呼。

圆圆的西瓜被切成了一片一片的月牙儿,像花儿一样地开放在淡黄色的饭桌上。

爱上海网站妈妈首先挑一片最大的递给我,一口咬下去,甜蜜的瓜汁从嘴角的两边渗漏出来,滴在白色的汗衫上,像一朵朵美丽的小花。

爱上海网站弟弟的吃相真是令人好笑,他的手、他的嘴、他裸露着的胸前,早就变成了水汪汪的一片,并汇成线条往下流。

妈妈把吃剩的西瓜皮洗干净,切成丝放在盘里,再撒上一层盐,就着稀饭吃,真香。

卸货的码头

爱上海网站船队一转弯,驶入了另一条内河,这条河明显又窄了许多。一边是绿油油的稻田,另一边是矮矮的桑林。从爸妈的谈话里,我得知目的地就快要到了。爸爸开始向船头走去,妈妈停下手边的活计,一本正经地掌起舵来。

船随弯转,缓缓行进。我看见了一座石砌的码头。码头上一座座黛青色的煤堆,像缩小了的连绵山峰,另外还有三四架吊机。码头的那边是一大片河塘,河塘里盛长着片片荷叶,荷花亭亭玉立地怒放着,花瓣儿三红七白,粉嘟噜的,像腊汁浇出来似的,嫩得让你摸都不敢摸,动都不敢动!只有调皮的蜻蜓敢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啄一下,然又点水飞去……再远处便是粉墙黛瓦的村落了。

码头上停泊着的船只,卸空了货就离开码头,往上、下游两个方向开去。还有正在卸货的船只,眼见那船一点点地往一边倾斜,真担心它会一不小心就翻到水里。我愣愣地看着,不禁感到有些害怕。

这时候,轮船上忽然响起了鸣笛声,只见爸爸扯着脖子喊“解缆——”余音未落,便响起了秀英阿姨那清脆嘹亮的嗓音:“解缆啰……”

妈妈放下舵把,快速解开两边甲板上的缆扣。于是,船队立刻像花儿一样散开来,船只拥挤在一块儿,需要费好大的劲才能错开。船头撞击着船尾,船便“咚”地震动一下,篙梢触碰着篙梢,发出清亮的声响……

鸟儿从头顶飞过,水上一片喧哗。

爱上海网站船靠了岸,人就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挎着篮子,上岸去集市买菜。弟弟早已提着篮子站在码头上等候了。我对弟弟小声说:“今天我们可以吃到肉了!”

小光头弟弟却什么也没听见,猴子一样“蹭”地窜到妈妈前面老远去了。

爱上海网站离码头不远,有一座小镇子。镇子不大,东西一条街,站在街头望去,街上冷冷清清的,不见多少行人。哪里卖菜,哪里卖衣,哪里有杂货铺,哪里有小吃店……几乎是一目了然。当船民们一涌进来,街上立时热闹起来。小镇上的生意人,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揽生意。

我在买肉的小摊前停下了脚步,想提醒妈妈买肉。没等我张口,妈妈就猛劲儿地扯了我一把:“快走呀,傻愣在这里看啥呢!买菜去……”

我快步离开了那个肉摊,心想,或许妈妈回头再买肉吧,她昨晚上就说买肉的,咋能不买呢?

好一番讨价还价,分文必争之后,每个人的菜篮子都装得满满的。望望人家的菜篮子里有鱼有肉,唯独我家的菜篮子见不到一点儿的荤腥。我有些难过,眼泪汪汪地险些流出来。想起昨夜里妈妈说肉的事,我依然还能够感觉到当时那份幸福的期盼。而弟弟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只顾得乱跑乱跳,他发现了街边有粒玻璃球,立刻狅欢大笑,跑过去抬脚就踢,看起来没什么比这再使他更快活的了。

回到了码头,妈妈说我脸色不好,怕是伤口还在疼,让我回舱睡一会儿,我便顺从地点点头。可是躺在床上,怎么也没有睡意,便又坐起来,朝洞开着的窗口望去。我看见华华姐的面孔出现在窗口里,她的眼神有些迷蒙,眼圈儿深深的,有点儿浮肿;尖尖的下巴,苍白如纸;薄薄的嘴唇,微微地闭着,沉静得像冬天的运河水。忽然,她的嘴角向上扬了扬,面腮上泛起一丝微笑,使原本毫无光泽的脸庞,突然就显出淡淡的光芒来,眼睛也随之清亮有神了。我发现她是冲着我笑的,我回敬地跟着笑了。我们相对笑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来指指我,又指指她自己的额角,我明白她是在说我额角的伤。我的心里有一种被新来的友谊填满的喜悦:“天棚顶上摔的。”

爱上海网站她本能地皱皱眉头:“疼吗?”

“不,不很疼。”

爱上海网站妈妈的脸突然出现在舱门口,冲我喊:“小云,快睡觉!”

我被吓得一哆嗦,来不及向华华姐说“再见”,就听见“啪”的一声响,舱内立刻暗了下来。妈妈关上了窗口,同时也关上了我和华华姐还来得及敞开的友谊。

我家的船卸完货的时候,天已经黄昏了。暮色中,我站在甲板上看见华华姐正冲洗船尾,当我家的船头撞击着她家的船尾时,她回过头来,冲我嫣然一笑。

“小云,把吊桶拿过来!”妈妈站在过道上喊。

我赶紧找来妈妈所要的东西。刚才看见华华姐吊水的姿势很好看,便忍不住模仿起来,可费了半天的劲儿,吊桶里才盛了半桶水。往上吊的时候更狼狈了,我跪在甲板上,使出吃奶的劲,才能摇摇晃晃地将吊桶拉上来,一看,半桶水也只剩下半桶的半桶了。而我的一双手被勒出了红红的两道杠,火辣辣的痛!

“小云,快点啊!没听见啊!”妈妈又在催我了。

我急忙倒掉桶里的水,提着吊桶小跑过去。

妈妈正打扫甲板和过道上的煤屑,爸爸也在用扫帚将舱底的煤屑一点一点地扫到一起。

爱上海网站妈妈冲洗甲板了,水声哗啦啦的,就像大雨倾泻在河里。弟弟光着脚丫,跟在妈妈的腚后,甲板上被他踩出了一个个脚印,像一朵朵盛开的花儿。

爱上海网站爸爸把在舱底堆起的煤,装到了一个蛇皮袋里,拍拍手,沿着一把铁梯子爬上来了。

火一样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把整个河面都映得红彤彤的。是天在水里还是水在天里?让你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只觉得你仿佛置身于画中,感受就是一个字“美”!

吊机停止了作业,工人们收工回家,码头上顿时显得格外冷清。船上的人们开始做晚饭了,饭菜的香味儿从棚檐下飘出来,飘满整个河面,河水似乎也因此变得有滋有味了。

爱上海网站女人们陆陆续续地放下卷帘油布,躲在后艄洗澡。

天将黑的时候,忽听有人说话,爸爸放下碗筷走了出去。我好奇地把头探出棚檐,黝黯的夜色里,我模糊地看见一只陌生的乌篷船,靠在我家的船舷旁。乌篷船上站立着一个人。爸爸走过去,神秘兮兮地和他交谈了几句,那人便拿了一个很大的淘米篮轻盈地飞上了我家的甲板。爸爸下到舱底,“嘿”的一声,将那个装有煤屑的蛇皮袋举过了头顶。早已趴在甲板上等候的人接了上来,将蛇皮袋里的煤屑往篮子里倒。

“一篮子是五块钱,三篮子就是十五块钱,多那么一点嘛,就算一块钱吧,一共就是十六块钱。”那人算着对爸爸说。

爱上海网站爸爸一边将空蛇皮袋往中舱里摔去,一边无声地点点头。

东林伯正站在甲板上往后张望,似乎早已等候那人多时了。

跳舞的华华姐

天完全黑下来了,没有一丝儿风,也没有星星和月亮。怕招引蚊虫,船上的人们早已熄了灯。对面码头上,还亮着两盏昏黄的小吊灯,吊机就像怪物一样直指夜空。洗了澡吃好晚饭的人们,大多跑到天棚顶上来,摇着芭蕉扇乘凉,只有少数的船家躲在蚊帐里,一边吹着电风扇,一边看着电视。虽然只能收到一两个信号,对长年生活在水上且并不富裕的人来说,这已经算是奢侈了。

我又躺到天棚顶上来了。身下的油毡布被爸爸洗过了,不但洗净了灰尘,暑气也被水冲走了。铺一张竹凉席,我和弟弟躺在妈妈的身边,听爸爸讲星座的故事:八角硫璃井,少了一块砖;北斗勺子星、牛郎织女星。三星对门,门口蹲人。三星赶权巴,赶上权巴过年啦!权巴赶三星,赶上三星过清明……

听着稻田里此起彼伏的蛙声,享受着妈妈手里芭蕉扇的微风,倍感清凉惬意。

突然,我发现东林伯家船的天棚顶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不由地想起奶奶常讲的鬼魅故事,吓得我激灵坐起身来。仔细瞧瞧,哦,原来是华华姐啊!我第一次看见她将齐肩的长发披散开来,身穿黑色的长裙,光着脚丫走路,像一个美丽的黑天鹅一样高高地站在天棚顶的中央,久久地仰望着夜空。是在寻月宫嫦娥吗?是在唤砍树的吴刚吗?你看她那专注的样子,踮起脚尖,张开双臂,像一缕黑色的轻烟一样飘起来了……

妈妈轻轻地叹息道:“这小华华,又犯病了,真是可怜啊!”

爱上海网站我心里很奇怪,华华姐怎么了?看她跳舞跳得多好啊,比大琴先生跳得还好呢,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呢?

爸爸也不由自主地感叹:“这世界上可怜的人……各人都有各人的命。人的命如钉钉,就像我,好不容易找人担保拿了印子钱,有了一条我们自己的船,满以为从此就能过上好日子呢,可谁能想到才跑了两趟货,印子钱还没还人家呢,船就没了呢?弄得有家都不敢回,也没脸回呢!要不是航运公司招工,可能真要带着你一起去讨饭去了呢。哎——命,凡事都拗不过命啊……”

爱上海网站妈妈叹息:“过去的事就不提啦。那次的事故能活下来就是菩萨在保佑呢,咱们应该要感谢才对。这些年是清苦了些,孩子也招了罪,但好在印子钱也还完了,小云也接过来了,咱们一家也团圆了,以后啊,想回家就回家,不想回家就跟这儿呆着。将来公司要真给转了户口,分了一间半间的,孩子们做了城里人……”

蓦地,一串鸣笛声将妈妈的话打断了。从黝黯的水面上射过来一束耀眼的探照灯光,定住在舞蹈着的华华姐身上。惨白的灯光,准确地照射着她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和不停旋转的两条腿,那腿越发白得像削了皮的甘蔗一样。其实她的腿真是细得既可爱又可怜的,看上去仿佛一捏就能碎裂,然而却又是那么强健有力,足尖旋转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她是在为自己的美丽陶醉得发狂吗?她是在向夜神们展示苗条的身段和优美的舞姿吗?“讶——讶讶!”借着探照灯光,我看见她飘起的裙子下面,居然没穿裤衩!俊美的臀部和女人的隐私,赤裸裸一漏无余地暴露在如同白昼的探照灯光下。天啊,她这是干什么?她这是想要干什么呀!

爱上海网站黑暗中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哗笑,连蚊子也嗡嗡嗡地涌到亮光里来。

爱上海网站我惊呆了,华华姐怎么了?

爱上海网站这当儿,东林伯猛地闯到亮光里去,手执长绳,高高地扬起,无情地抽打在女儿身上。随即嚎哭声掩盖了一切。

爱上海网站河道里霎时宁静下来,宁静得鸦雀无声,宁静得让人恐怖、让人窒息。

爱上海网站华华姐的哭喊声震撼着我的心,她的泪水从我的眼窝里涌现出来。突然,我看见她一个踉跄摔倒了,可东林伯手里的长绳仍然挥舞得忽忽生风——华华姐的疼痛好像移导在我的身上,我不由得一阵痉挛,一头扎进妈妈的怀抱,妈妈轻拍着我的背:“不怕,不怕……”

我躲在妈妈的怀里战栗不已。大琴先生说,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个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是妈妈的天使,那么,华华姐又是谁的天使呢?

妈妈像是听见了我的心语,叹息一样地说道:“秀英妹子老是跟我说啊,从前,华华那是多招人喜欢的一个姑娘啊,一定能考上大学的。如果东林的女人还在,华华就不会生病,不会疯了!可惜啊!”

我很是好奇,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关于华华姐的妈妈,有着谜一样故事的华华姐的妈妈在哪儿呢?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呢?爸爸在哪儿,我的妈妈就会在哪儿,他们好像永远也不会分开,一个撑船一个掌舵,一个值上半夜的班一个值下半夜的班,为什么东林伯伯就不行,就只能和既做机动又做安全员的明喜叔叔搭档呢?但华华姐哭得那样凄惨,我又有些为自己的好奇心感到羞耻起来。

华华姐惨惨的哭喊求饶声暴风雨一样渐渐平息下来了,可黑暗还在继续。突然,远去的探照灯又掉头打出一道光束来,照在东林伯家船的天棚上,天棚上是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是隐约能听到船舱内传过来华华姐的哭泣声。

我从妈妈的怀抱里仰起头来,想起心里的疑惑还没解开,便试探着向妈妈打听:“华华姐的妈妈怎么了?华华姐怎么就疯了呢?”

“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嘛?”妈妈尽管嘴里数落我,但似乎也并没有真心想责怪的意思,反而像是要说一件极秘密的事情一样忽然放低了声音,脸上显出同情的神色,絮絮叨叨地又和爸爸聊开了:“听说这华华的妈呀,原是结婚十多年都不生养的,这才抱养了华华当压子。这华华原也是很聪明伶俐的,小时候学习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六一儿童节还被学校选上去跳舞呢,那几年东林也是真把她当宝贝一样惯着呢。还别说,这压子养着养着吧,还真就给东林压来了一个压生子,这可把东林和东林女人每天乐的呀……”

“福兮祸相依,祸兮福相随。”爸爸长长地叹息道。

“你别看东林抽华华抽得那么狠,抽完之后他也哭得凶呢,我还没见过一个男人可以哭得那样伤心的……”

“能不伤心吗?都以为抱养一孩子,可以带路挡煞,可谁知道,好不容易得来的压生子竟就好端端地没了?女人也没了!”

“听说东林的压生子是在夏天没的,掉进大运河淹死的,华华妈妈也是夏天没了的,华华也是那年夏天才生了那场病。”

爱上海网站“东林也不是不想给她治的,可那时候刚刚没了儿子,没了女人,谁还顾得上他呢?再说了,小孩子嘛,总要出一回天花的,也就更没放在心上了,可谁晓得会发起高烧来不退,又正赶上发洪水,洪水把桥都淹了,船队过不去,这才给耽误下来了。”

爱上海网站妈妈突然愈加压低声音,神神叨叨地说:“我还听来一种说法,说这小华华呀,她生母就是有神经病的,时好时坏,东林和他女人当年保养华华的时候,那家人和中间人都故意瞒住不说的……东林压生子没了,说不定就跟这小华华有关系呢?你看,她不发病的时候还好,跟正常人一样洗衣做饭掌舵,可一发起病来……”

“你呀,就别跟孩子面前嚼舌了。”爸爸忍不住埋怨妈妈。

爱上海网站我望着广阔无垠的浩瀚星海,那些闪烁不定的星星也正瞧着我,我只想问问它们,天上也有悲伤吗?星星却沉默不回答。

“起风了”,爸爸说,“都回舱睡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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