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当空悬，粉墙黛瓦皆错落。

大红灯笼高高挂，满座宾客喜洋洋。

“迎新人！”高昂而喜悦的声音翻过高墙、转过屋檐，随之是“砰砰砰”的礼花照亮了夜空。

在提着灯笼的两名丫鬟引路、满身环珮叮当响的另一名丫鬟搀扶之下，身披大红嫁衣、盖头绣着振翅金凤的新娘迈过了门槛，再小心踏过火盆，微微扬起的裙摆露出绣着金线的绣鞋。

旁边的新郎对此却并没有太过在意，反而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若有所思。

“你在看什么？”温软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

新郎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去摸腰间。

“我想现在我们并不是敌人。”不知不觉领先了半个身位的新娘停步，她没有回头，甚至交叠执礼在身前的纤手都没有松开，给新郎传音的正是她，“这已经是第五次重新来过了，我想我们该合作了。”

她已经是第五次在这里见到他，可惜在过往的五次之中，要么是她先出手，要么是新郎先动手，或是对着彼此，或是对着满座宾客，可是都会在出手的那一刻失去意识，重头来过，再踏入这门槛之中。

就像是一个打不破的死循环。

“呵。”新郎无奈的笑了一声，但显然也认可这个说法，在心里想着：‘这是什么游戏吗？还带有传送点的，闯关不成功就被传送回门口重新过剧情······’

知道新娘心里其实很紧张，他也传音解释：

“我在想这个古怪的秘境，为什么要设下这样的考验？就好像是我们进入到了某一对夫妻的记忆之中，必须要按照这记忆一步步往下走。

而最终又想要让我们做到哪一步？总不可能结婚生子······”

新娘的传音及时打断了他，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介怀：

“若那样的话，这秘境宝藏留于你一人也罢。”

“怎么，你带着孩子远走高飞？都什么年头了还有这种剧本？”新郎反问，连脸上都浮现出几分笑意，至少她的声音听上去气呼呼的，也镇定了不少，不再发颤。

毕竟也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江湖成名又如何，离开师长庇护之后羽翼未丰，见到这种阵仗害怕才是应该的。

而他其实也害怕来着，不过不知怎地，发现她其实也是强作镇定之后，没有那么怕了。

“剧本？是什么？听上去你看过很多？”新娘反倒是没有再动怒，反而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

显然也比新郎想的更镇定些。

“前世，唔，如果那算前世的话，是看过，我也读春秋的。”新郎有些怀念，不过这种怀念显然是只能想想，他更好奇的则是，“你怎么不生气啊？这可不是我从坊间传闻中了解的你啊，东海流云宗，小赵仙子。”

“该生的气已经生了，所以现在没必要生气，显然那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新娘很冷静的说道，“既然在此险境之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相比于周围这些不知是人是鬼的，纵然是魔教妖人，也未尝不可信任。”

她身形不动，而她身边无论是司仪、宾客还是丫鬟，也无人催促。

好像只有在她动的那一刹那，一切才会再度鲜活。

在过往的五次试探之中，已经让她摸索出了这一点，因此说话也不着急，心里想着此刻还是先把话说清楚为好。

自己并不是对他的挑衅不介怀，而是可以暂且放一放，此时也还望他能够识大体，先破了此局再说其他，否则这无休止的循环何时是尽头？

想来他也不想被困在这里。

新郎见她稳住了心神，都有功夫掰扯这些了，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这种古怪秘境，随意重复，还是不要有猪队友的好。

只听新娘的传音再起：

“因为你想活着，我也不想死，那么只能暂且联手······”

“是了是了，相濡以沫。”新郎笑眯眯说道，当即上前一步，接过了带路丫鬟手中的绣球一端，“该拜堂了，娘子请。”

红盖头下，新娘没有回答，大概想说‘相濡以沫什么的，倒也不必，出了秘境最好是相忘于江湖。’

但眼见得他收敛了些邪性，新娘也乐得配合，一言不发的向前走。

风微微吹起些盖头，露出的下颌线条若未出锋的羊毫笔尖，新郎一眼瞥见，顿时啧啧一声：

“久闻流云宗赵仙子花容月貌——”

盖头又落下，如春雾遮住了远山。

“闭嘴。”新娘顿时忍不住轻喝一声，终究还是被挑动的动了怒气。

随着这音落下，四周的暖烛通明霎时间疯狂摇曳起来，似有大风起，吹卷飞沙走石，有彻骨的凉意沿着脊柱慢慢上爬，但更令人背后发凉的是，丫鬟、宾客、司仪，没有人有所惊呼、有所行动。

各自依旧该敬酒的敬酒，该举杯的举杯，该欢呼的欢呼，连面上的笑容都没有一丝丝改变，就当是这风和这阴冷之气根本不存在一样。

但死意，真真实实存在，并且在警告着他们，下一刻就要把他们吞没。

“娘子这是做甚？”新郎当即说了一句，“为夫一时冒犯，还请娘子息怒。”

“是妾身失礼才是。”新娘轻柔柔开口回答，“夫君莫要见怪。”

但是这只是表面上如此。

“你莫要再说这些不着调的，否则后果你也见到了！”新娘的传音接踵而来，是真的动了怒气，“若再是挑惹于我，大不了鱼死网破！”

“是吗，用魔门的弃子，换正道的天骄，我觉得挺划算的。”新郎却颇为无所谓的说道，“再说了我也是试一试那冥冥天意的底线在哪里，现在这不是看到了吗？”

“弃子吗？所以你到底是谁？”

“不想告诉你，这和我们能不能出去无关，不是吗？”

显然这阴风煞气、飞沙走石，只会因两人出口之言而变，不会因传音而变。

两人就这样各自持着绣球一端，拾级而上，又有谁能料到，这表面上看上去都有些僵硬和紧张的一对儿新人，早已经聊起来了呢？

似是听到了他话中的淡淡自哀，新娘道了一句：

“抱歉。”

“啊？”新郎不明就里，“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们正道都这么讲文明、懂礼貌的吗？”

“我知道你刚刚出言挑衅的目的，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动怒，此为其一。”新娘回答的很快，“既暂为同盟，有打听试探之意，本就是冒犯了，此为其二。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自然要向你道歉。”

新郎：······

我看你是想要一边打探，一边冒犯，一边道歉，还挺熟练。

所以他没有打算跟这个从身份上注定了的敌人道歉。

“新郎新娘入堂！”司仪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传音。

红袖下的纤纤玉指随之攥紧了些，红绸牵在掌中已沁出薄汗。

“一拜天地！”司仪再度高声说。

他们缓缓转身，对着洞开的大门外。

“这里也有天地吗？”新郎问。

“正在窥伺着我们的，不就是天地吗？”新娘喃喃说，接着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不动？”

“那算哪门子天地，顶多是秘境里的一道执念罢了，也配让我拜？我且再试一次。”新郎哼了一声，“转过去，下一回合。”

新娘显然没想到这家伙这般“大逆不道”，但显然心里对这所谓的天地也没有多少敬意，只不过之前想着是既然来到此了还是得对本地的主人尊重些，正道出身的修士难免在此等礼节上有些古板。

但被新郎拽着有些踉跄的转了个身，她看上去是无可奈何配合的，可心里却又有点儿喜滋滋。

这秘境执念上来就安排她和这等魔教妖人成亲，一旦反抗就是直接杀了重来，何等蛮横，也好生无礼，合该被不敬！

司仪显然并没有在意两人是不是真的拜了天地，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就机械的开口宣布：

“二拜高堂！”

新郎知道了这秘境的底线不在他们是不是遵从礼节，而在于彼此是否同心，所以又拽了拽绸带，拉住了想要弯腰的新娘：

“高堂又不在，拜什么拜。”

在他们的正对面，椅子上空空如也，显得诡异非常。

新娘随之也站定，心里其实也正想着：

‘人生在世怎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天，但第一次也该是最后一次拜堂该是何等珍贵，不该和这等魔门妖人消磨，哪怕在秘境之中皆是幻梦一场亦然不可。’

否则怎会在新郎这般跳过又跳过的时候，如此配合？

正道潜心培养并送入秘境历练的天骄可不会是没有主见的小媳妇。

“夫妻对拜！”司仪再度喊。

有了前面两次跳过，新娘自然是心神大定，正想着新郎抓紧跳过的时候，却发现这家伙好像开始弯腰了？

还拽了拽绣球的绸带，催促自己一起。

不是，你怎么？

这堂，你真拜啊？

眼见得新娘好像并没有想要配合的意思，司仪高声提醒：

“夫妻对拜——”

阴风乍起，满座宾客笑声消散，人影幢幢却沉默不语，唯有寂寥，杀机肆意流淌，死意如笼全身。

新娘如遭雷击，怎么前两次不拜无所谓，这一次却一定要拜？

她还没有来得及跟上，眼前就是一黑。

再度天旋地转，等到睁眼的时候，又是大红灯笼高高挂，阴风自盖头下吹过，卷着落叶纷纷，宾客的欢笑越过了高墙。

她在门外，他在门下。

第六次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