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水北岸的芦苇荡里漂着几具肿胀的尸体，鸦群起落时带起腐肉碎屑，像极了元大都上元节撒落的纸钱。顾楠踩着浸透血水的芒鞋走过苇丛，药篓里晒干的艾草与周遭腥臭格格不入。这是她第三次绕开官道上的流民队——那些浑浊眼睛里闪烁的，早不是对生的渴望。

“喀嚓。”

药锄拨开半掩在淤泥里的头骨时，顾楠瞥见头骨天灵盖上的菱形缺口。三年前她在青州见过同样的创口，那是蒙古骑兵惯用的骨朵留下的印记。腐叶下的指骨还攥着半截木簪，看样式该是江南女子及笄用的缠枝莲。

“造孽啊...”

叹息惊飞了苇杆上的蓝尾鹊。顾楠解下腰间竹筒，将仅剩的雄黄粉洒在尸堆四周。忽听得东面传来孩童啼哭，声若游丝却连绵不绝。她握紧药锄拨开苇丛，却见三具新尸围成个歪斜的三角，中间蜷着个吮指的女婴。

爱上海网站女婴襁褓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该是慈母心血。顾楠抱起孩子时触到后颈硬块——拇指大的紫斑正在皮下蠕动。她猛地扯开襁褓，女婴胸腹间密密麻麻的鼠蚤惊惶四散。

“迟了。”顾楠闭眼将艾草灰抹在孩子人中，啼哭戛然而止。正要取火折子焚尸，忽听得西面官道传来马蹄踏水声。她闪身钻进芦苇深处，瞥见二十余骑红巾溃兵正纵马蹚过浅滩。

爱上海网站为首那匹黄骠马上，独眼汉子突然剧烈咳嗽。暗红血块溅在锈迹斑斑的锁子甲上，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紫光。顾楠瞳孔微缩，这种咯血症状，分明是七日前的青州见过的那种...

爱上海网站“头儿！汤将军不行了！”后方传来惊呼。独眼龙猛拽缰绳，黄骠马人立而起时，顾楠看见马背上横卧的青年将领——铁甲缝隙间露出的中衣，早被渗出的黑血染成赭色。

爱上海网站溃兵们吵嚷着转向破庙方向。顾楠盯着他们马鞍后挂的染血麻袋，隐约看见某只袋口露出半截《伤寒杂病论》的绢帛书角。她将女婴轻轻放回尸堆，尾随马蹄印潜入暮色。

爱上海网站破庙断墙上爬满何首乌，藤蔓间垂落的却是半幅人皮。顾楠贴着墙根潜到窗下时，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声。

“灌！给老子灌进去！”独眼龙的咆哮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郭元帅还等着咱们带回朱重八的消息！”

“头儿，这参汤...汤将军牙关咬死了...”

“废物！”

爱上海网站顾楠透过窗棂裂缝望去，供桌上青年将领的面色已呈青灰。她注意到那人腰间玉带钩的形制——双螭衔珠的样式，分明是至正年间江南豪族特有的工艺。独眼龙突然抽出弯刀，刀尖抵在将领喉头：“姓汤的！你他娘的要看着咱们全死在这？”

青铜药杵在怀中突兀地发烫。顾楠低头看见药杵尾端的玄鸟纹正在渗出青芒，这异象唯有关中地震那夜出现过。她不及细想，庙门突然被飓风撞开。

“谁？！”

三柄钢刀同时架在颈间时，顾楠闻到溃兵们身上浓重的马汗味。独眼龙独眼里血丝密布：“郎中？”

爱上海网站“路过采药的。”顾楠瞥见供桌下散落的《卫济宝书》残页，语气刻意带颤，“军爷们若是患了热症...”

爱上海网站“放屁！”独眼龙揪着她衣领拖到供桌前，“治不好汤将军，老子把你塞进麻袋当军粮！”

爱上海网站青年将领的箭伤比她预想得更糟。顾楠掀开被血痂黏住的皮甲，箭簇残留处的腐肉竟泛着靛蓝色。这种色泽，她在骊山秦俑坑出土的箭头上见过——当年蒙恬亲卫用漠北狼毒淬炼的箭镞，中者三日毙命。

爱上海网站“取酒来。”她解开药囊的动作忽然顿住。汤和腰间露出半块鎏金铜牌，上面阴刻的“忠武”二字，竟与章台宫遗址出土的秦将腰牌一模一样。

篝火噼啪爆响。当顾楠用青铜药杵研磨朱砂时，独眼龙突然闷哼着栽倒。众溃兵慌忙去扶，却见他溃烂的左眼窝里钻出数条红线虫。

爱上海网站“疠风！”不知谁尖叫一声，人群轰然退开。顾楠趁机将药杵尖端刺入汤和伤口，青铜接触毒血的刹那，玄鸟纹竟如活物般游动起来。八百年前那个雪夜，她也是这样用药杵为冻伤的秦兵引出寒毒。

汤和突然剧烈抽搐，黑血从七窍涌出。溃兵们见状挥刀劈来，顾楠反手掷出药杵。青铜器破空声里带着奇异的嗡鸣，最先冲来的汉子突然僵住——眉心一点青芒闪烁，竟是半枚嵌进颅骨的玄鸟纹。

爱上海网站破庙死寂片刻，爆发出更疯狂的吼叫。顾楠抓起供桌下的《卫济宝书》塞进怀中，转身撞向后窗。腐朽的窗棂应声而裂，月光如瀑倾泻的刹那，她听见身后传来铁器入肉的闷响。

爱上海网站“姑娘...接住...”

顾楠回头看见汤和掷来的玉珏划出弧光。青年将领拄着断刀撑起身子，甲胄缝隙不断渗出血沫，嘴角却噙着笑：“濠州...郭子兴...”

一枝鸣镝突然穿透庙瓦钉在供桌上。蒙古语的喊杀声从四面涌来，顾楠翻窗时最后瞥见汤和横刀而立的背影。月光给他周身镀上银边，像极了咸阳宫壁画里即将陨落的战神。

爱上海网站瘦马在苇丛中疾驰，顾楠却觉得怀中玉珏越来越烫。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三次触碰这种温度——第一次是触摸秦始皇陵的陨石棺椁，第二次是赤壁火海里拾到诸葛连弩的机括。

前方忽然亮起火把长龙，数百元军铁骑正在架设鹿砦。顾楠猛拽缰绳转向河滩，瘦马却哀鸣着跪倒在地——后臀插着半截鸣镝。

爱上海网站芦苇深处传来犬吠声。顾楠滚进河滩淤泥时，青铜药杵突然自动跃出衣襟。玄鸟纹路在月下泛起涟漪，竟在她面前投射出星图般的青芒。这是大梁城破那夜出现过的异象，彼时她刚给信陵君缝合完断臂。

爱上海网站“坎位生门...”顾楠喃喃着扑向东北方浅滩。追兵箭雨落下时，她整个没入河水的刹那，瞥见对岸山崖上有火光勾勒出巨大的玄鸟图腾。

爱上海网站刺骨河水中，记忆碎片突然汹涌而来。她看见自己站在巨鹿战场给项羽包扎伤口，在白帝城为刘备煎煮麻沸散，于采石矶畔替虞允文调配火药...无数朝代更迭如浪涛掠过，唯有掌心的青铜药杵始终滚烫。

“哗啦！”

浮出水面时，顾楠发现自己趴在某条战船的锚链上。船头飘扬的“郭“字大旗下，有个麻脸和尚正蹲着啃烧鸡。那人抬头瞬间，顾楠看清他僧衣下隐约的龙形胎记——和当年在皇觉寺壁画上见到的洪武真容分毫不差。

“重八哥！捞着个娘们！”船尾传来吆喝。被唤作重八的和尚抹了抹油嘴，目光落在顾楠紧攥的玉珏上时突然凝住。他腕间垂落的念珠撞在船板，发出九道闷响——正是顾楠在洛阳永宁寺塔顶听过的梵钟韵律。

江风卷着硝烟掠过甲板。顾楠咳嗽着举起汤和的玉珏，却见朱重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背后缓缓升起的朝阳里，隐约有玄鸟展翅的轮廓划过天穹。